第5章 毒血

许大郎险些脱口而出，你娘早就带着一家老小，不知躲到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享清福去了，把你孤零零地丢在这里，还指望她照看你？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爹娘在他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万万不能告诉老六，话都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这回去的路上……”

许大郎搓了搓空荡荡的袖管，显得有些为难。

许萱清轻轻一笑，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递到他手里：“大哥一路走好，记得走东门，西门那边新开了家赌坊，听说花样翻新得很，你可别又犯了赌瘾。”

“不会，绝对不会……”

许大郎攥紧了银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萱清的脸，几年不见，这个堂弟真是长开了，皮肤白皙，眉清目秀，那水灵劲儿，活脱脱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许萱清并未理会他那异样的目光，转身便走，才走了十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紧接着是恶犬的狂吠声。

“早就跟你说了，别走西门嘛。”

许萱清微微挑了下眉梢，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去年秋天才中了举，如今这些人却姗姗来迟，说什么恭喜，无非是看黄老板的生意一落千丈，眼见着捞不到半点好处，这才想起他这个隔房的侄子。

时隔多年，许家人还是这副无利不起早的丑恶嘴脸。从前可以把他像野狗一样呼来喝去，动辄拳脚相加，现在需要他了，就装出一副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过的样子，笑嘻嘻地凑上来，想方设法地吸他的血。

很好，想吸血是吧？那就来吸吧，不过我的血，可是有毒的。

进京赶考的日子定在明日，许萱清还有些东西要收拾，正准备回屋，邢夫子身边的小书童便匆匆赶来。

“许萱清，夫子要见你！”

邢夫子是一位年过花甲的干瘦老头，留着一撮飘逸的美髯，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许萱清小时候在县学读书时便认识了他，蒙他诸多照拂，因此一直对他十分敬重。

邢夫子招呼许萱清坐下，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关切地问道：“听说你明日就要启程进京了？”

“是的。”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

“都准备好了。”

“是雇了马车？还是与人同行？”

“陆家商行正好要进一批货去京城，陆兄说可以捎带我一程。”

他口中的陆兄，家中是做生意的，去年科举落榜，此次跟着铺子去跑商，其实是想去京城看看科举的盛况。此人为人热情，与许萱清的关系极好。许萱清中了举之后，他逢人便夸，到处宣扬，好像是他自己考中了一样。

“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读书不在行，不过人品倒还算可靠。”

邢夫子素来端肃持重，但也像所有这个年纪的老人家一样，免不了有些唠叨，又问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许萱清都耐心细致地一一作答。

“你年纪尚小，还不到十五岁，这个年纪便能中举，已是极为罕见，就算再过三年去参加会试，也比大多数人要年轻得多，本来不必如此着急。不过……”

邢夫子看着眼前这个仍带着几分稚气的学生，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你执意要今年参加会试，我也不会阻拦你。”

若是换作旁人，想要在十四岁的年纪就去考进士，他定会指着那人的鼻子，痛斥其沽名钓誉，但对许萱清，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毕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曾亲眼见过许家的叔伯们，如凶神恶煞一般堵在书院门口，想要将这个侄子抓去卖掉，当时还不到八岁的许萱清，只能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被许家的母亲死死地拽着腿，从学堂一直拖到街上，谩骂声，毒打声，不绝于耳。

那时的许萱清，脸上身上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伤痕，小小年纪，就要每日节衣缩食，一边读书，一边做工，每月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几文钱，交给家里，才能换得继续读书的机会。

别人的孩子，都想方设法地装病逃课，不想上学，而这个孩子，却宁可忍饥挨饿，也要留在书院里。

“回家也要饿肚子。”

他总是这么说。

这孩子一路走来，实在太过艰难，所受的苦难，也远非常人所能承受。作为先生，他不能，也不该阻止他抓住这个机会，从那样的家庭里解脱出来。

邢夫子开始向他讲解会试的种种关键之处和注意事项，不知不觉间，越说越多，直到茶壶空了，实在憋不住要去更衣，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的燕先生如今也在京城，若是他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便去找王骥安王翰林，他是我的故交。”他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信，递给许萱清，“你将这封信带在身上，他会照拂你的。”

许萱清接过信，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字迹，一如夫子本人一般，古板而严谨，但他心中却感到一阵温暖，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邢夫子，在他肩头蹭了蹭。

“夫子，你真好！”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了，邢夫子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抬手指了指他，哼哼唧唧地骂了一声“不像话”。

许萱清一路小跑着往回走，路上碰见许多同窗，个个都笑嘻嘻地冲他打招呼。

“小师兄，明天就要走了吗？”

“要是没考到状元，可不许回来啊！”

“小解元长得这么俊俏，可别被人榜下捉婿了去啊，你可是我预定的妹夫……”

许萱清早已习惯了同窗们友好的调侃，闻言便仰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因为年纪还小，脸颊还是肉嘟嘟的，像个白嫩的包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黑亮的眼睛弯弯的，一双卧蚕饱满，眉目之间，已隐隐可见娇艳之色。

同窗们看得一呆。

“我怎么觉得许萱清越长越好看了呢？”

“他不是一直都很好看吗？”

“我说的是那种女孩子的好看。”

“我小时候在胥县县学见过他，他从小就长得像个小姑娘，不过那时他整天鼻青脸肿的，看不清楚长什么样。”

“这是为何呀？”

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许萱清他爹，嘴歪眼斜，还是个跛脚，长得奇丑无比，与许萱清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大家都说许萱清其实——是奸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