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日下的誓言

乔岚满心复杂，她的记忆被皇帝篡改，关于疆北的印象支离破碎。然而，重生后的她，记忆却如泉涌般回归。当她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黄沙的粗砺和落日的余光，竟然意外地让她感到熟悉而温暖。那深埋记忆中的过往仿佛风沙吹拂，一片一片复苏。

也正是因为这份熟悉，在街头见到那摆卖油麻饼的金花婆婆时，乔岚失了神。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婆婆满是皱纹的手：“婆婆，是您！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金花婆婆那如枯枝般的手微微颤抖，却用力回握住她，语气中掩不住激动：“惜姑娘，真的是您啊！婆婆给您带了油麻饼，还是以前的味道，您尝尝好吗？”

乔岚怔住，鼻尖一酸，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孩提时代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鲜活起来：她被父亲架在脖子上，去婆婆的摊前买饼；兄长姐姐们围着她打趣；还有那次临出发去京城时，她信誓旦旦地拉着婆婆的手说：“等我治好了病，我一定连吃您一百三十三天的油麻饼！”

当时的四哥轻轻敲了她的脑袋，还不忘纠正：“傻丫头，一百三十三口人里已经包括你了，难不成你还要请自己吃吗？”金花婆婆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笑道：“这多出来的一天，就算婆婆的了。婆婆盼着惜姑娘早早回来，让我也能看着您好好的。”

可是，谁能想到，那段快乐时光会戛然而止。母亲带她到京城治病，回程前乔家战死疆场的噩耗传来，母亲因此撒手人寰，而她则被接入皇宫，从此与疆北天各一方。如今，再次咬上一口油麻饼，这熟悉的味道夹杂着泪水，一片片涌入心头。

“婆婆，谢谢您。”乔岚努力抑制住哽咽，冲金花婆婆绽开一抹笑。



昨夜，乔岚不断说服自己这桩婚事只是复仇的工具。而如今，金花婆婆的一句话却击溃了她厚厚的伪装：“惜姑娘，这饼帮您父亲和兄长们请您吃的。他们肯定希望您婚后幸福安稳，平安喜乐。”

她的心，悄然柔软下来，似乎看到那失去的百余条生命，在彼端默默为她送嫁。金花婆婆低声叮咛她婚礼上的规矩礼节，每一句，都像是父母和家人的叮嘱，由婆婆之口替他们送达。乔岚认认真真地听，甚至心底生出一种被守护的暖意。但与此同时，她的头脑清醒警觉。

苏凛轩——这个男人究竟意欲何为？他为何知道她与金花婆婆的渊源？而这场似真似假的隆重安排，又是否藏着另一层更加惊心的算计？



洞房内，熏香袅袅。乔岚盯着苏凛轩，如锋刃般一道质问脱口而出：“苏王，以盟约为名的婚事，何必要弄得如此煞有介事？更别提金花婆婆的出现……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凛轩倚在椅背，动作懒散。他随手摘下新郎帽，顺势将凤冠从乔岚头上取了下来，语气中含着几分调侃：“你太聪明了，有时候该学着糊涂些。在疆北，打听乔家的旧事并不难——不过，感人吧？你现在应该挺满意的，合作开始得还不算差吧，乔王妃。”

他的漫不经心惹得乔岚指尖微微蜷缩。脑海中浮现金花婆婆所言——她曾随家人隐入山林，在那个蛮族横行的乱世，深山老林寻人，既耗精力又危险。而苏凛轩偏偏能把人找出来，是下了多么大的功夫……

她再次开口，目光锐利：“你凭什么知道这些？你和我乔家，到底什么关系？”

苏凛轩见状，不急不躁地拿起喜剪，微微一躬身。他的动作将她整个人笼在臂弯里，带着一抹轻浮的笑意低语：“说来也巧，这事儿还真得从我祖父说起。你乔家当年的恩情，他可是一直铭记在心。”

剪刀轻动，一缕青丝从乔岚脑后滑落。苏凛轩漫不经心地补充：“只不过，他当时就希望我娶乔家女，可惜……你乔家小姑娘如今能活到我这儿的，只剩你了。”

乔岚将信将疑。她了解过资料，他的那位祖父虽有疯病，却并非亲生。可此时苏凛轩神情坦然，丝毫没有撒谎的迹象。

乔岚心中警铃大作。重生之初，她曾怀疑苏凛轩是否与她一样，也拥有前世的记忆。但无论从组织义军，还是击退蛮族的手段来看，他似乎并无重生者的破绽。那这份刻意的示好……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她陷入思索时，他打量着她，嘴角扬起一抹邪肆的笑意：“别多想，你好好地站在本王面前，不就因为你的脸蛋和身段很值钱？”

他的手递过自己的头发：“来，弄个同心结，这点活儿你总该会吧。”

乔岚怔了一下。这种结，她自然是会的。但过去，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绳结编成时的画面——那时，她想着是与太子哥哥，携手结发，白首不离。如今这些念头只会让她加倍心痛。

苏凛轩挑了挑眉，盯着她将头发接过，满意地笑了：“这才对。记住，我们虽是联姻，但这场婚事是你点头的。五千兵换来的王妃，可不能反悔。否则……剥了你的皮。”

乔岚的指节微微一顿，尔后不再犹豫，迅速将两人头发编成了一个同心结。

他将结压到枕下，随后拿出一张婚书，平静地扔到她跟前：“好了，接下来该画押了。你咬破指尖，还是……要我帮你一刀？”

乔岚抬眼扫去。婚书上的名字早已写好，她只需按上手印。她平静地携起他的手，一抹不屑的笑意浮上唇角：“要咬还是割？当然是咬——不过，用你的。”

话音还未落，柔软的小手已攥住了他的大掌，稍一用力，将他的指尖送到嘴边。

苏凛轩愣住，神思恍惚。他低头盯着她晶莹的唇紧闭，贝齿微露，竟鬼使神差地没挣开。指尖被咬破的疼痛似乎不值一提，他只觉眼前人摇曳的笑颜，竟让夜色都无端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