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雪夜恨

杜石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在那年寒冷的冬日，悲恸之情难以自抑。

那一年，他体恤老娘，不忍心让她在严寒中奔波劳作。每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总能看到老娘忙碌的身影，为他准备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他那乖巧懂事的闺女，总是细心地为他缝补那些破旧的衣裳，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轻声地说着：“爹，你辛苦了。”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再也无法挽回……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楚冠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厉声喝道：“来人！速将十三年前十一月的卷宗取来！”

一位身着官服，腆着肚子的捕快头目，点头哈腰地应道：“是！大人！”声音谄媚至极。

卷宗很快便被呈了上来，楚冠身后的两名护卫上前，神情肃穆地翻阅着。片刻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楚冠心头一沉，眼中寒光闪烁，猛地一拍惊堂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周信然！你好大的狗胆！本官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周信然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楚冠的逼人目光，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说……杜石说的……都对……是我……是我买通了捕快……抓了杜石的爹娘……我还……还想娶他闺女……可她……宁死不从……自、自尽了……”

“快……快杀了我吧！我罪恶滔天，死不足惜！”周信然声嘶力竭地喊道，仿佛想要将所有的罪孽都倾泻而出。

楚冠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斩立决”令牌，狠狠地砸在周信然的头上，“本官成全你！你这谋财害命之徒，三条人命，桩桩件件都算在你头上，本官判你周信然，斩立决！可有人有异议？！”

围观的百姓们群情激愤，纷纷举起拳头，高声呼喊：“好！”

“斩得好！”

“这种人就该杀！”

楚冠再次拍响惊堂木，声浪如雷霆般炸响：“周信然的所有家产，全部充公，补偿给杜石！”

杜石听着这些话语，内心却如同一片荒芜的沙漠，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空虚和麻木。一股股热血涌上头顶，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行刑的过程迅速而残酷，周信然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不断哀嚎，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话语。他现在只求能够痛快地死去，结束这无尽的折磨！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飞溅，菜市口那片早已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又增添了一层新的血污。

杜石神情呆滞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最终，他缓缓走上前，颤抖着双手提起周信然血淋淋的人头，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杜家村的方向走去。

百姓们眼眶湿润，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纷纷上前，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达着他们的同情和慰问。

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覆盖了这一路上的血迹，也覆盖了杜石那颗破碎的心。

在杜家村外，他那简陋的棚屋旁边，埋葬着他的爹娘，还有他那可怜的闺女。

叶璎珞一直默默地跟在杜石身后，看着这个男人在坟前一言不发地跪着，身形枯槁，仿佛一尊失去了生机的雕像。

太阳一点点地向西滑落，杜石却始终没有站起来。

叶璎珞默默地吃了一些干粮，然后安静地坐在杜石身旁，守护着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叶家的其他人早已回家去了，只剩下她还在这里陪伴着这个可怜的男人。

直到天空中繁星点点，杜石的身形才终于有了些许动静。他突然猛地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地刺去！

叶璎珞眼疾手快，一脚踢出，正中杜石的手腕，匕首被踢飞了出去，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杜石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看都不看叶璎珞一眼，起身就要朝着墓碑狠狠地撞去。

叶璎珞厉声喝道：“杜石！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让你死了么！”

杜石的身形瞬间僵住，一阵寒风从远处吹来，吹过他的身躯，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爹娘从小就教导他，做人要讲信用。他之所以能够手刃仇人，报仇雪恨，全靠叶姑娘的帮助。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墓碑，然后缓缓地走到叶璎珞面前，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是……杜石这条命，如今是姑娘的了。”

叶璎珞点了点头，将他扶了起来，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你娘亲留下来的那些方子么？难道你就不想让你娘亲的方子，被更多的人夸赞么？”

杜石痛苦地垂下了头，“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香味坊现在是你的了，周信然的宅子也是你的了。我命令你将香味坊改头换面，好好地经营下去，将你娘亲的方子发扬光大。”

杜石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一切都听姑娘吩咐。”

叶璎珞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停在一旁的牛车走去。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地帮他报了仇，最后却只是换来多了一块墓碑。

……

当周信然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的时候，关木宁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是雁羽快马加鞭带到这里的，说是叶姑娘的意思。

她看着杜石提着周信然血淋淋的人头，一步一步地离去。等人群散去之后，几个捕快用一张破旧的草席裹着周信然那颗身首异处的尸体，朝着乱葬岗的方向走去。

今年的初雪依旧在飘落，晶莹纯洁的雪花，一片片地落在地上的血迹上，显得格外的刺眼。

关木宁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捕快们身后，默默地走着。

捕快们嫌天气寒冷，草草地将尸体运出城外，就直接扔在了路旁的树林子里，甚至连乱葬岗都没有到。

关木宁小心翼翼地藏身在树后，等到捕快们离开之后，她如同疯了一般，猛地扑到了周信然那冰冷的尸体上。

她咬紧牙关，颤抖着双手扒掉周信然身上的衣裳，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藏好的碎瓷片，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割着他腿间的肉。

带着些许温热的血液，溅了起来，染红了她的衣衫。

隐藏在树梢上的雁羽，看着她脸上沾着的血迹，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女鬼一般，浑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知过去了多久，关木宁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沾满了周信然的鲜血，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急忙抬起衣袖擦拭着。

最后，她直接将身上的衣裳嫌弃地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她宁愿忍受寒冷，也不愿再碰触到这些肮脏的血液。

雁羽眼角抽了抽，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衣，扔了下来。

关木宁冻得瑟瑟发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看也不看一眼，抬脚便朝着外面走去。

她要回到叶家。

她的仇，还没有完全报完。

树林间，回荡着一阵阵乌鸦凄厉的叫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雁羽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捡起自己的衣裳披上，这么寒冷的天气，他可不想冻坏了自己。

关木宁在叶家休养了几日，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这次，她坐着牛车回到了叶家，没有再晕倒。

柳氏一看到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立刻拉着她的手，心疼地往屋里走去，“姑娘，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穿这么少呢！快进屋暖和暖和。”

她有些焦急，说话的语气也难得严厉了一些。

关木宁感受着柳氏手上的温度，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床榻上。屋里烧着旺盛的炭火，温暖如春。

她看着柳氏为她拉着被子，又为她端来热腾腾的姜汤。

眼泪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

如果她的亲娘，是柳氏这样的母亲，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