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深巷旧影

萧暻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谢小姐，不知能否随我去一个地方？”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像一汪冬天的死水，不起涟漪。听在谢凝耳中，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淡淡的失落。这种失落是无声的，她轻叹一口气，手心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攥紧，随后微颔首，答应了他的请求。

时间已近黄昏，而通济街的两侧却仍旧繁闹非凡。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头巷尾夹杂着人声鼎沸与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整条街笼罩在浓烈的生活气息之中。

谢凝和萧暻并肩而行，虽是两人同行，但一路上却没有一句交流。人群来去如潮，而两人却像是处在与世隔绝的寂静里。谢凝只觉奇怪，萧暻为何要带她来这大街上闲逛？他这是在变相让她陪他散步吗？

她踟蹰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萧公子，您是——”然而话未出口，萧暻就忽然转入了一条小巷。谢凝一怔，迟疑片刻后，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追了上去。

这是一条不为人知的幽深小巷，古旧的石板路坑洼不平，苔藓在地面蔓延生长。喧闹的市声渐行渐远，逐渐隐没成虚无。此刻，只余下巷内那孤冷而清寂的空气，仿佛时间在这里悄悄停滞，空间亦凝结成静默之影。

谢凝紧随其后，不曾发问，步履坚定。仿佛无论萧暻去往何处，她都甘愿追随，哪怕那是山海无路，悬崖尽头，亦无怨无悔，毫无怯懦。

几步之后，萧暻的脚步突兀地停了下来。谢凝抬眸打量，这才发现，幽深巷弄的尽头竟然有一座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的宅院。陈旧的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已经发黄斑驳的牌匾，岁月在上面留下了磨灭不清的痕迹。

萧暻走到门前，抬手敲门。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敲门声也很有节奏，木门在他的指间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小巷里自成一种独特的回响。

没过多久，门缝后传来了些微动静。“谁啊？”紧接着，一个年迈的老者颤巍巍地打开了门。透过门缝，他那佝偻的身影和满头银发映入眼帘，当他看清萧暻的面容之时，苍老的面庞竟瞬间被无尽的震惊覆盖：“萧公子？是您？您回来了？”

老者激动万分，竟是哽咽着当场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如雨：“萧公子，您可终于回来了！都过了整整七年，老奴做梦都不敢想，您还能回来看看老爷的宅院！老奴……老奴真怕自己看不到这一天了！”

“张伯，别这样，快起来！”萧暻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随后语气中带着些不安与急切地问：“张伯，这些年，我方伯伯身体还好吗？”

张伯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刹那间痛楚涌上了老人的脸，连着话音都变得干涩了几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声音颤抖着说道：“萧公子，不瞒您说……三年前，老爷他病逝了……再、再也没有熬到现在了……”

听闻此言，萧暻身体一晃，脸色顿然阴沉下来：“你说什么？方伯伯……不在了？”

张伯擦去眼角不断涌出的泪：“老爷他……病入膏肓，那时我连夜去请大夫，但等大夫赶到时……唉，终究还是来不及。”

张伯说到此处，已哽咽到无法继续，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仿佛悲痛至极，喘不上气来。

萧暻神情复杂，他伸手轻拍张伯的手臂，仿佛想借安慰老人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张伯，生老病死，人力又怎能抗衡？我不在时，对方伯伯多有亏欠。他待我一直像亲子一般，可如今我却命运多舛，无法在他膝下尽孝。”

“萧公子，这不怪您！边关战乱连年，您在外浴血沙场，本就身不由己！”张伯叹息着安慰道，“老爷生前常念叨着您，说您一定会平安归来。”

然而这些劝慰之词，反倒让萧暻愈发感到自责。他低下头，长叹一声，将眼里的情绪都隐匿了起来。

就在这时，宅院深处传来清脆如珠玉碰撞的女子声：“张伯，是谁在外面？”那声音中带着几分软糯与俏皮，音色婉转如黄鹂啼鸣，透出少女独有的娇媚动人。

谢凝下意识抬起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身穿轻纱薄紫长裙的女子，款款从宅院深处走出。女子梳着一个典雅的凌云髻，身影纤柔曼妙，步履间如弱柳扶风；她肤色洁白如玉，明眸善睐，面带几分天真灵动的笑意，却又自然而然透出婀娜妩媚，那般娇俏，恰似庭前春桃初绽。

看到女子的瞬间，张伯面上露出异常舒心的笑意，忙向她招呼道：“小姐，是萧公子回来了！”

女子闻言，先是怔了片刻，紧接着，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里瞬间闪耀出光芒。她快步走上前，带着满脸的喜悦与激动：“暻哥哥，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窈儿啊——方窈！”

萧暻看着眼前如红梅绽放的少女，目光轻轻一凝，脑海中霎时浮现出许久之前的画面。方伯是他的父亲早年的一名旧部，在一次突围时不惜代价救下了他父亲，因此身中重伤，落下病根。为了回报这份恩情，父亲特地买下了这处清幽宅院，安排方伯和年幼的女儿定居休养。

而如今，方伯去世，那个年仅五六岁的小姑娘竟已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

萧暻轻扬唇角，露出一丝并不深刻的笑意，语气却温淡如昔：“记得，你是方伯伯的女儿。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方窈听后，眼中的喜悦更加浓郁，她几乎要笑出声来，整个人被沉甸甸的幸福包围：“暻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从爹爹过世后，我始终坚持留在这里，张伯也留了下来照顾我……这些年，这所宅院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周身的柔弱顿时增添了几分楚楚动容之意，让人不禁心生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