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雪之祭

皓月高悬，元历帝元年，除夕夜。

这一天的檀州城银装素裹，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白茫茫的雪色。大雪已连下三日，却浇不灭通济大街上的热闹喧嚣。红楼酒馆的叫卖声混杂着街边小贩的吆喝，点燃了迎新年的欢欣，人流熙攘，夜风虽寒，亦难以削减此刻城中弥漫的喜悦。

可就在这欢腾的城市一隅，有人正体验着生不如死的绝望。

通济大街尽头，一座显得冷清的府邸朱门紧闭。府内寒风肆虐，直逼向那敞开的屋门，湛湛冷气吹过室内，如鬼泣般低回。屋中躺着一名女子，她的身体僵硬，蜷曲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若有人靠近，定会被她令人发指的惨状吓得腿软。

这女子赤裸的身躯几乎毫无完肤，白皙肌肤之上密布着拳痕与伤疤，交错纵横，宛如被涂抹一层恶意雕刻的晦暗画作。更可怖的是她的双眼，只剩下两个狰狞的血窟窿，腥红液体犹在无休止地滑落。

谢凝，一位曾显赫一时的女子，此刻却只余下满腔死寂。

从记忆深处缓缓浮现出的过往，无情地折磨着她的意识。谢凝曾是将军府嫡长女，那京城双姝之一，从小被众人娇宠，纵然人多妒她的明艳，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天之骄子。然而她现在的模样，与那往昔不可一同日而语。

她十四岁时被歹人掳走，险些失了名节，在绝望时，他——三皇子赵翊出现，救她于危难水火之间。他那温润的面庞像一盏明灯，驱散了她的恐慌。赵翊告诉她：“别怕，以后都会有我保护你。”

她信了。那年少女心尚懵懂，却已被他的一言一行深深迷住。哪怕后来出嫁成为萧寒——定国公的夫人，谢凝的心却始终悄然系于赵翊身上。她成了他的助力，他的眼线，更是一颗棋子，为他不惜代价地传递消息，扩张权势，步步助他登上帝位。

可如今，他如愿以偿坐上龙椅，谢凝的噩梦却才刚刚开始。赵翊的第一道圣旨便指控她的家族通敌叛国，阴谋篡位，将将军府与国公府满门抄斩。她无力悲恸，直到丈夫萧寒竭尽所能掩护她逃出生天，她依旧可悲地相信赵翊对自己仍存情义，于是她执著地亲自寻找他求助。

她到了皇城，也终于看清了真相。

那一幕，无比残酷——赵翊温柔地扶着谢倾，她的堂妹，那娇怯楚楚的女子在他怀中盈盈垂泪。谢倾揭发了谢凝家族的“谋逆罪”，换来了如今自己的独占恩荣。

谢凝震惊地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得灵魂都被从体内抽出。她的声音因无法承受的痛苦而颤抖：“谢倾，你为何如此下作？你竟然诬陷自己的亲人！”

堂妹却垂眸悄然拭泪，柔弱中带着无辜的哀伤：“姐姐，我也是逼不得已。保护大元朝的百姓，是我的职责。就算悲痛，我也只能大义灭亲，这一切皆是无奈啊。”

冰冷的现实粗暴撕碎了谢凝的幻想。她怔然望向赵翊，希望找回那一抹曾经深植于心的温暖。但他笑容里偌大的深情早就不知所踪，只剩毫不掩饰的厌弃与冷漠。他开口，言辞宛如冰雪风刀：“带她出去，再敢惊扰皇后，朕只留你们人头！”

一句“皇后”，竟如万箭穿心，彻底击垮了谢凝心中残存的一切希望。原来，那些牵绊、那些誓言，全都是一个备受嘲讽的笑话。

她为他付出良多啊！她背叛了萧寒、冷落了煜儿，一个天真而纯善的小孩；为了赵翊，她将家族拖入深渊，换来的却是无情抛弃。此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他们权谋路上的牺牲品，一颗早已没有任何价值的废弃棋子。

那雪，越发地厚了，冷风呼啸。谢凝的眼眸朦胧，仅剩的泪水滚滚而下，化作她血腥之躯的最后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