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泥痕踪

太监尖着嗓子禀告完毕，躬身退下，朝着等候在台阶下的孔花妩，谄媚地施了一礼。

“陛下说，不喝参汤，孔小姐请回吧。”

孔花妩闻言，顿时愣在原地，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她内心的郁闷。

“不喝参汤？”，她喃喃自语，秀眉紧蹙，“我怎么不记得孔黎有这个习惯？”

与此同时，沈冰潼的马车，已辘辘驶离了喧嚣的长街。

阿靖与她并肩而坐，见沈冰潼凝神望着车窗外，黛眉微蹙，不禁好奇地问道：“郡主在看什么呢？”

“御街的石板。”沈冰潼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

“石板？”，阿靖满脸疑惑，凑到窗边，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这石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除了多了两道浅浅的泥土痕迹，御街的石板与往日并无二致。

“最近洛阳城也没下雨啊，”阿靖百思不得其解，嘟囔着，“而且汤大人一向勤勉尽责，街道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街道洁净如洗，孔花妩的马车车轮，却沾满了泥土。

她，究竟去了哪里？

沈冰潼收回目光，身子向后靠在柔软的引枕上，沉思片刻，忽然说道：“记得上次，魏元济的鞋子上，也沾着类似的泥土。”

那泥土的颜色，与眼前的车辙痕迹，几乎如出一辙。

沈冰潼记忆力惊人，清晰地记得，魏元济当时解释说，是因为铜驼街有人正在盖房子。

想到这里，沈冰潼立刻吩咐车夫：“去铜驼街。”

果然，在铜驼街，她看到了一户人家正在热火朝天地修建房屋。

湿润的泥土堆积在门口，上面布满了车辙和行人踩踏的痕迹。

敞开的大门内，几架梯子高高架起，十几个工匠错落有致地站立着，正有条不紊地砌墙抹灰。虽然没有看到管事之人，但从他们专注的神情来看，确实是在认真地工作。

“有什么不对劲吗？”阿靖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沈冰潼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一趟洛阳府衙，查一下这户人家的房契地契，看看户主究竟是谁。”

使馆的后墙，与这处宅院仅隔着一条狭窄的巷子。由于房屋背对背，沈冰潼平时很少注意到这里。

但，邻居是谁，总要弄清楚才安心。

阿靖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从洛阳府衙赶了回来，带回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贾兴。

“主簿说，这家宅院已经荒废多年，不久前才被人买下重新修建。郡主若是觉得他们叮叮当当的太过吵闹，奴婢这就去知会一声。”

沈冰潼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了。”

她并不觉得吵闹，事实上，这家修缮房屋的过程，安静得出奇。既没有推倒重建的轰鸣，也没有请邻居帮忙吆喝喧嚣。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阿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郡主拿到解药了吗？”

一提到解药，沈冰潼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她撇了撇嘴，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无奈地说道：“别提解药了，今天怕是吃不成了。”

今日在勤政殿中，当她怒斥孔黎不如沈大河时，孔黎竟然一根根地展开她的手指，在她手心上，写下了两个字。

她当时怒火中烧，几次想要甩开他的手，却都被他紧紧地抓住，直到他写完那两个字。

他写的是：“宽心”。

宽心？

宽谁的心？

真是莫名其妙！

就在沈冰潼气得想要拆掉这座宫殿时，孔黎示意她看向殿外。

只见殿外，站满了大周的朝臣。

原来，他是想宽慰他们的心吗？

沈冰潼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配合着他演完了这场戏，最后更是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是孔花妩的话，让沈冰潼恍然大悟。

她有时会担忧自己学识浅薄，不如京中那些贵族女子般才学渊博。但朝臣们，却从未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子看待。

她是良氏的嫡女，亦是如今良氏的族长。良氏还有多少人在世？有多少人仍在为她效命？他们之中，是否有人潜伏在朝廷之中？

大梁与大周已经开战，沈冰潼，能否掌控好良氏族人？

恐怕，有不少大周的朝臣，正为此事寝食难安。

孔黎，是想让他们相信，沈冰潼手中，并没有良氏的名册，她已经忘记了过去。

忘记，是他的取舍，也是他对她的保护。

然而，沈冰潼并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阿靖，”她看向窗外，目光坚定，“去寻些夹竹桃的花和叶子来，越多越好。”

山上的秋意，总是来得更早一些。

除了正午时分，尚可身着单衣，清晨和夜晚，都变得寒冷异常。

太后杨桐陌今日心情颇佳，正与韩凉闲聊着。

“你懂观星吗？”

韩凉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空，摇了摇头，恭敬地说道：“小的愚钝，并不懂这些。”

“太常寺的人懂。”杨桐陌幽幽地说道，“当年六月，他们观测到金星凌日，本想入宫禀报楚王有夺位之心，却被先帝扼杀在了宫门之外。”

她口中的先帝，与楚王，实为同一人。

那是先太子薨逝后的六月，皇帝病入膏肓，楚王趁机夺权。

“先帝的皇位，是他浴血奋战夺来的，不该就这样拱手让人。哀家，也不该就这样困守在这邙山之上，眼睁睁地等着被冰雪覆盖。”

韩凉闻言，连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

“请娘娘放心，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只是……”

“只是什么？”，杨桐陌斜睨了他一眼，缓缓起身。

“孔小姐，可信吗？”，韩凉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的去取货时，听闻她也在四处打听那种货物。只不过，她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无人肯卖给她，她也找不到门路。”

杨桐陌听后，不禁笑了起来。

“她买？她竟敢在洛阳城内购买？她的胆子倒是不小，真像孔家的人。”

韩凉无法分辨这句话是褒是贬，只能低头不语。

太后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天空中稀疏的星辰。

“可以给她一点。”，杨桐陌缓缓说道，“孔小姐如此锲而不舍地想要得到它，这样的姑娘，我们帮她一把，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韩凉听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点头应允。

“娘娘，”临走之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等这件事结束之后，请娘娘恩准小的去看守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