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生死局

“小的不便打扰东家清净。”江流轻声说道，他将门扉推开，让沈冰潼能够进入，自己则像一片融入夜色的羽毛，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沈冰潼深吸一口气，提步走入房间，她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叠厚重的账册平铺展开。

烛火摇曳，光芒并不十分明亮，但恰好将孔黎笼罩其中。即便光线昏暗，也无法掩盖他清润如玉的眉眼，反而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色光晕，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东家，”沈冰潼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郑重，“咱们…不如将这些铺子都卖了吧。”

孔黎闻言，原本专注的目光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的唇色，比寻常男子略深一些，像是饱满多汁的樱桃，带着一种引人遐想的明丽。此刻，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目光也从书案上铺着的舆图上移开，语气平静地对沈冰潼说道：“怎么？莫非咱们孔家已经到了要靠变卖家产来维持生计的地步了吗？需要变卖祖业来换取粮食了？”

“当然不是。”沈冰潼连忙摆手，生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只是…这些铺子实在是不怎么挣钱啊。”

“钱财于我而言，”孔黎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早已是身外之物，不再重要了。”

有钱人的想法，果然总是这般难以捉摸，让人难以理解。

沈冰潼无奈地耸了耸肩，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既然如此，那…对于东家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孔黎闻言，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沈冰潼。

她静静地站在烛火的光影之中，半边脸庞沐浴在明亮的光芒里，显得明媚动人；而另一半则隐没在阴影之中，带着几分清冷和神秘。她身上似乎同时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五分纯真，五分狡黠，仿佛向前一步，便是无忧无虑的烂漫少女，退后一步，便是身陷阴谋诡谲的王族公主。

孔黎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忍。

当初，是他执意将她从茫茫人海中找寻出来，并且带着她卷入了这场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命运漩涡，现在想来，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呢？

“沈冰潼，”孔黎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吗？”

“是！”

沈冰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的回答太过迅速，甚至盖过了孔黎话音的尾声。

孔黎闻言，不由得轻笑出声。

或许是因为在她面前，他总是能够放下所有的防备，感到无比的轻松和自在。他愿意对她坦诚相待，毫无保留，知无不言。

“如果我说，那些店铺的经营，并非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刺探消息呢？”

“店铺…要如何刺探消息呢？”沈冰潼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好奇地问道。

孔黎随意地拿起一卷账册，递到沈冰潼面前，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账目，耐心地解释道：“何谓江山？江山便是这芸芸众生，黎民百姓。百姓想要生存，就必然要进行购买和交易，而他们活动的场所，大多都离不开各式各样的店铺。各行各业，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今年的种子销量大增，便说明百姓们开垦了更多的田地；而若是铁器的交易出现了大幅度的波动，要么是田地荒芜，百姓无力耕种，要么就是有人在暗中私造军械，图谋不轨。我们孔家在临近边境的地方，也开设了一些商铺，通过那里的账册，甚至可以推断出匈奴是否有意进犯中原。你看这里——”

他的手指停在一处酒水交易的记录上，声音温和地说道：“数月之前，太傅府曾大量采买酒水，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这里的进账倒是颇为丰厚，但沈冰潼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只能摇了摇头。

孔黎又取出了另一本账册，快速地翻了几页，然后说道：“他们还租用了好几辆马车，并且是秘密出城。”

太傅府家大业大，府内的马车自然不在少数，他们之所以要租用外面的马车，想必是不想引人注目。

“他们定是去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沈冰潼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是学到了新知识后的骄傲和喜悦。

在此之前，沈冰潼一直以为，衡量一家店铺经营得好坏，只需要看账面上的盈利即可。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有些生意，表面上看起来是亏损的，实际上却是赚得盆满钵满。

孔黎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带着几分赞赏之色，说道：“你很聪明。恰好，那家车马行也是我们孔家的产业，所以，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们都能够了如指掌。”

原来如此。

沈冰潼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她想了想，又问道：“这么说来，东家手中掌握着太傅府大量的罪证？”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账册合拢收好，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了孔黎书案上放置着的那张舆图，隐约看到边缘处写着“邙山”二字，上面还用毛笔勾画了好几处地方，并且标注了许多细小的字迹。

“这张舆图…也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当然有用处。”孔黎点了点头，语气凝重地说道，“关乎生死。”

既然是关乎生死的大事，沈冰潼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那可真是太厉害了。”她笑着说道，还不忘叮嘱道，“东家可要小心一些，千万别被火给烧着了。”

自从跟在孔黎身边久了，她也逐渐摸清了孔黎的一些习惯。

他似乎对火焰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能不碰触，就绝对不会碰触，即便是迫不得已碰触了，也大多会选择将其熄灭。

“沈掌柜现在不打算关我的铺子了？”孔黎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问道。

“不关了，不关了。”沈冰潼抱着怀中的账册，对着孔黎盈盈施了一礼，笑着说道，“等东家从邙山回来，可要多教奴家一些学问才是。这样，奴家日后见了学堂里的夫子，也好有机会炫耀一番。”

若是夫子知道了这些事情，肯定会狠狠地夸奖她一番的。

夫子一夸她，说不定就会送鸡蛋给她吃。

孔黎看着沈冰潼娇俏可人的面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事实上，他利用那些店铺刺探消息，也并非是全部，他还会用那些店铺来杀人。

他心中那阴暗可怕的一面，还是晚一些再让她知道吧。

毕竟，她其实是一个心地善良，柔软的姑娘。

“沈冰潼，”眼看着她就要推门而出，孔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说道，“你之前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匹玉狮子，现在已经可以骑了。”

沈冰潼的玉狮子，指的正是那匹从西域引进的烈马。

那匹马生性悍烈，极难驯服，自从上次将沈冰潼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后，就被孔黎暂时圈养了起来。

如今孔黎说可以骑了，想必是已经找到了能够驾驭它的方法。

沈冰潼闻言，顿时惊喜得差点将手中的账本都丢了出去。

“还是等我从邙山回来之后再骑吧。”孔黎连忙叮嘱道，“那畜生可不认得你。”

沈冰潼立刻想起了那匹马发疯似的狂奔的模样，顿时感到一阵后怕，只能乖乖地点头说道：“那…那还是等东家回来再说吧！”

孔黎目送着她走出书房，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

皎洁的月光似乎也在追逐着她的脚步，她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明亮几分。

第二天，天还未亮，孔黎便早早地离开了家，赶往城门口，与宗正府和太常寺的人汇合，一同前往邙山，祭拜先祖。

沈冰潼用过早饭之后，便先去了金楼巡视了一圈。

金楼今日的生意依旧十分红火，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始终感到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起初以为是屋内的人太多，空气太过闷热，让她感到有些不适，于是便走到外面去透透气。

但是，即便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她心中的那份不安感依旧没有消散。于是，沈冰潼索性回了一趟家，给母亲送去了一吊钱。结果，她却看到沈大河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正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沈冰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和他大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