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断线偶

那一年，熊熊烈火吞噬了驿站，良氏族长葬身火海，未能逃脱。族长夫人萧氏怀抱幼子孔黎，在逃亡途中艰难诞下婴儿后，也撒手人寰。

无人问津，无人安葬。

他们如同当年被诬陷谋逆的其他良氏族人一般，被无情地抛尸乱葬岗，任由野兽啃噬，最终化为尘土，尸骨无存。

十六年后，他们的血脉后裔，想要祭拜双亲，却连一个可以缅怀的去处都找不到。

望着孔黎黯然的神色，沈冰潼心中涌起一丝歉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奴婢只是随口问问，东家不知晓，也就算了。”

孔黎内心翻涌着不安，仿佛眼前浮现出一座孤零零的坟墓，旁边孤单地伫立着一棵矮小的柏树，凄凉与压抑之感扑面而来，令人喘不过气。

“其实东家不说，”沈冰潼继续说道，“奴婢大致也能猜到一些。”

她并非愚钝之人。

背负着刺杀先太子罪名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沈冰潼试图安慰孔黎，故作轻松地说道：“其实我跟他们并不熟悉，只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事迹，能不能找到，都无所谓的。”

孔黎终于打破沉默，语气郑重地说道：“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会想办法去查清楚。”

君子一诺，重于泰山。

沈冰潼本想说不必费心，也想说她自己可以去找寻，但她深知自己的能力有限，最终只能充满感激地说道：“那就劳烦东家了。”

她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找到了，自己会做些什么。

小时候，她渴望着能够找到亲生父母，可如今，即便找到了，也只是一抔黄土。

她终究无法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了。

“还有，”孔黎轻声问道，“我知道很多关于他们的往事，你想听吗？”

他知道族长如何年少有为，带领良氏一族崛起，直至拥有与朝廷谈判的资格。他知道族长夫人如何精通兵器，性格爽朗，短短几日便与太子妃情同姐妹。

他记得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开过的玩笑，甚至……为她取的名字。

“我不听。”

沈冰潼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向后退缩了几步，神情拘谨而尴尬地说道：“还是别说了。”

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她害怕知道他们有多么优秀，害怕为他们感到难过，为他们感到愤恨，甚至想要提刀冲入皇宫，为他们报仇雪恨。

她还不够强大，如今只不过是一个金楼的掌柜罢了。

醉香楼内，弥漫着脂粉的香气，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半遮半掩地展现着诱人的身姿，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则悠闲地品味着杯中的杜康酒。

端着酒水茶点的小厮一路小跑，生怕怠慢了这些尊贵的客人。往日里难得一见的京都名妓，此刻都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胳膊腿，好将座中那些半醉的年轻男子紧紧地搂在怀中。

其中一位男子，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听起来像是来自遥远的蜀郡一带。

蜀郡，素有“天府之国”的美誉，物产丰富，民风淳朴。

这位自称姓孟的公子，今日大手笔地包下了整个醉香楼。

京都最有名的妓院，当然见识过不少豪客一掷千金包场寻欢作乐，但既是豪客，又生得风流俊美的，却寥寥无几。

风流俊美，又懂得诗词歌赋，才华横溢的，更是万中无一。

这几条全都占了，而且出手阔绰，对待妓女又温柔多情的，简直是妓女们做梦都难以遇到的恩客。

所以，妓女们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矜持了，都恨不得将这位孟公子永远地拴在醉香楼里，一辈子都不要让他离开。

这位姓孟的少爷，自称名叫闲人。

孟闲人。

能够安心地做一个闲人，想必是祖上积攒了无数的财富，才能够供他挥霍。

老鸨和龟公的脸上都快要笑烂了。

“今晚要过夜吗？”龟公谄媚地问道。

“遇到合心意的，当然会过夜了。”孟闲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老鸨对着镜子，将脸上的妆容又涂抹得厚重了一些。

有钱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说不定这位少爷就喜欢年老色衰，但尚有几分风韵的呢。

“可惜跑了那个姓沈的，”龟公有些惋惜地说道，“要是那位姑娘还在，这会儿正好梳洗打扮一番，卖个第一夜的好价钱。”

那个姓沈的，指的自然是差一点就被他们买到手的沈冰潼。

“你就别再惦记着她了，”老鸨今日心情不错，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那位姓孔的，本来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现在又听说他是先太子的嫡子世子爷，咱们有几颗脑袋，敢碰他的人？”

龟公连连点头称是，但心里总觉得有些遗憾。

“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条大鱼，”他狠下心来说道，“就算他哪个姑娘都看不上，今晚的催情酒，也一定要让他喝个够。”

喝了酒，自然就要发泄一番。

姑娘们可不是白白伺候人的。

也要让这位孟闲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洛阳米贵，居大不易”。

龟公踱着步子，来到了那个最为富丽堂皇的包房门口，向丫鬟询问了几句，便隔着一层薄薄的细纱屏风，偷偷地窥视着里面的情形。

只见孟闲人正搂着一个姑娘，双手轻轻地拨动着古琴。

琴声时而如流水般舒缓，时而又如山崖般险峻，铮铮之声如同铁石撞击，飘飘之音又仿佛微风拂动着柳枝。

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

孟闲人一边抚琴，一边与怀中的名妓嬉戏。

只见他稍有空闲，便会伸出手轻轻地从名妓的腰间抚过，又轻轻地捏着她的脖颈，然后转过头去，在美人饱满的胸前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那个吻绵长而细致，撩拨得平日里端庄矜持的名妓娇声不断。

可孟闲人的琴声却并未因此而停歇。

一心两用，一处风雅，一处放荡。

龟公忍不住连连摇头。

既眼馋，又不甘心。

此时，小厮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看到龟公，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量够吗？”龟公问道。

“够。”小厮回答道。

那就好，龟公已经听说孟闲人今晚不打算留宿。

如此尊贵的客人，就算要强留，也得想办法留下来啊。

孟闲人大约二十岁左右，身材修长匀称。虽然腰肢纤细，却并不给人柔弱之感。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眉梢微微扬起，睫毛细长微卷，眼神清澈明亮，鼻梁英挺俊俏，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下巴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