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雨夜孽缘

“再等等嘛……”娇柔的嗓音带着一丝湿糯，沈冰潼不安地挪动着步子，眼睫上沾染了细密的雨珠，“雨，很快就会停的。”

她的绣鞋早已被浸湿，冰凉的河水如同不安分的蛇，攀爬着她精致的裙摆。

一道黑影掠过，孔黎已将手中的雨伞抛给了身后的江流，旋即俯下身躯，猿臂轻舒，稳稳地托住了沈冰潼纤细的腿弯，一个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这般动作，虽略显粗犷，却出乎意料地奏效。

沈冰潼惊呼一声，却已身不由己，如瀑般的青丝倾泻而下，柔弱的上身竭力在他宽阔的肩头支起，带着哭腔喊道：“东家！东家！他……他就要来了！”

孔黎的脚步骤然顿住，撑着伞紧随其后的江流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他鹰隼般的眸子扫视着周围昏暗的雨幕，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与朋友相交，贵在言而有信。他既迟到，便不值得你如此痴等。”

停靠在河岸边小路上的马车近在咫尺，孔黎小心翼翼地将沈冰潼放入车厢之中。

沈冰潼犹自不甘地想要掀开车窗向外张望，孔黎却已钻入车厢，利落地将车窗紧紧合上。

“够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别再等那个哑巴哥哥了。”

连夜从京兆府策马赶来，孔黎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紧贴着他健硕的 тело，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沈冰潼愣怔了片刻，纤细的手指从马车角落里摸出一块素色手巾，迟疑地递给了他。

窗外的雨势愈发猛烈，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马车的顶棚，仿佛无数细密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人的心头。

她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如同受惊的小鹿，乖巧得让人心疼。

“不等了……”沈冰潼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浓浓的失落和委屈，“也许……他已经忘记了吧。”

毕竟是多年以前，一个近乎缥缈的约定，能够记得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是自己太过执拗了吧。

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眶中打着转，却被她倔强地 удерживала着，不肯滑落。

等待了太久，身心俱疲，连带着心底也隐隐作痛。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靠近，孔黎的手背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发热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迅速掀开车帘，对着外面驾车的江流吩咐道：“你骑马去请大夫，我来驾车。”

江流跳下马车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狼狈不堪。

一夜的折腾，让所有人都疲惫至极。

所幸沈冰潼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

第二日醒来时，她已然退了热，心中的那丝执念，也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变得清明起来。

或许，那个所谓的约定，真的只是年少时做过的一场虚无的梦吧。

“东家呢？”沈冰潼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询问着前来照料她的仆妇。

“晋王殿下来了，”仆妇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正在跟世子爷谈事呢。”

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沈冰潼并不甚了解，但对于晋王这个人，她却有着一种复杂而矛盾的认知。

最初在金楼认出孔黎时，这位王爷纡尊降贵，嘘寒问暖，那份关切之情，仿佛发自肺腑，真挚无比。

金楼开张之日，他更是亲自送来匾额以示祝贺，赏花宴上，他的举止温文尔雅，翩翩风度令人倾倒。然而，转眼之间，他便如同翻脸无情的鬼魅，派遣刺客前来夺取她的性命。

一次刺杀犹嫌不足，他又将自己强行掳至京兆府，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板子。

每每想起此事，沈冰潼的后背便如同火烧一般疼痛难忍。

若非东家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命丧刘熙之手。

可恨的是，刘熙却是东家的堂弟，为了顾及东家的颜面，自己纵有千般怒火，也只能强行压抑，无法痛快淋漓地骂他一顿。

只能暗自盘算着，日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定要以牙还牙，将今日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

思及此处，沈冰潼决定还是继续躺在床上装睡。

然而，院落里很快便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严管家略带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沈掌柜醒了吗？”

“还在睡着呢。”沈冰潼故意拉长了声音回答道。

严管家闻言，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若是方便起身，还请出来接一下礼单吧。”

礼单？什么礼单？

沈冰潼心中疑惑，却还是翻身下了床，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动作比昨日轻快了许多。

推开房门，只见院子里赫然站着一排陌生的奴婢，个个低眉顺眼，手中皆恭敬地托着一个盖着红色绸缎的托盘，跪在地上。

托盘里的东西被红绸遮盖，看不真切，却隐隐散发着一股贵气，令人不敢轻视。

严管家上前一步，双手递过来一张精致的礼单。

沈冰潼接过，大致扫了一眼，只见上面罗列着各种珍奇宝贝，其中还有几个字她并不认得，只觉得华丽异常。

“请沈掌柜核对一下，”严管家躬身道，“这是晋王府送来的赔礼。”

晋王府……赔礼？

沈冰潼心中惊诧，仿佛太阳从西边升起一般，充满了难以置信。

礼物一共有九件，除了那株足有一尺多长，品相上乘的长白山人参，以及太医院亲手炮制的补血养气丸之外，其余皆是些绫罗绸缎与精致的饰物。

整匹的云锦布料，光泽流转，如同天边的彩霞；一套十二生肖的铜镜，造型别致，栩栩如生；一只镂空的鎏金香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还有那嵌着圆润珍珠的蝴蝶簪，以及一对色泽艳丽的红宝石耳坠，无一不精巧雅致，美得令人心醉。

沈冰潼小心翼翼地掀开红绸，将托盘里的物件一一细看过去，一时间，眼中仿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几乎要被这些珍宝晃花了眼。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先是指了指托盘里的珍宝，又指了指自己，带着一丝疑惑，看向严管家，轻声问道：“给我的？为什么？”

“说是赔罪。”严管家面带微笑地解释道，“晋王殿下说，是为了宜阳县以及京兆府的事情，向沈掌柜赔礼道歉。”

一次是蓄意刺杀，一次是公堂殴打。

沈冰潼站在院子里，初秋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心中却充满了犹豫。

怎么办？

若是收下了这些贵重的赔礼，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不能再伺机报仇，将刘熙那个可恶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了？她还想着，等哪天夜黑风高，偷偷将他捉住，狠狠地揍他一顿，让他也尝尝被打的滋味呢。

夏末的酷热已经逐渐消退，昨日的一场雨水，更是将初秋的气息提前送来，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让那些平日里畏惧暑热的人，也愿意走到屋檐下的长廊边，静静地站立片刻。

树上的知了依旧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只是那声音，比起盛夏时节，已经少了许多聒噪，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

昨日被狂风暴雨摧残而坠落的树叶，零星地散落在翠绿的草丛之中，一个年轻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一片沾着露珠的叶柄，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晋王刘熙紧随着孔黎的脚步走了过来，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一丝探究的光芒。

“兄长，你说那个杨秋皓，为何会如此老实呢？”

昨日在京兆府第一次审讯杨秋皓，他竟然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直接承认了所有的罪行。

这件事，着实出乎刘熙的意料。毕竟，谁会甘愿放弃那泼天的富贵，沦为阶下囚？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因为自己的罪行而遭受株连，被夷灭九族呢？

可他偏偏就认了，承认了刺杀先太子的滔天罪行。

孔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那片落叶上，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其实，他心中清楚得很，杨秋皓之所以如此配合，并非是真的良心发现，而是因为那些确凿的证据，因为他暗中托丞相送去的那封密信，更因为，当今的皇帝陛下，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人。

真正的幕后主使，正是高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位。

杨秋皓此刻的认罪伏法，不过是为了替陛下承担罪责，争取时间罢了。

他们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够彻底铲除孔黎的绝佳机会。

“兄长不愿意说，”刘熙见孔黎沉默不语，便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那总该告诉我，昨日为何不让本王见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