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桥下故人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2623更新时间:25/05/29 23:04:14
因太傅杨秋皓一案,京兆府一纸公文,将孔黎请了过去。

人已离府,仅留江流一人,难道便能看住她?

“夫子有训,”沈冰潼一边更换衣衫,一边清脆道,“为人处世,当‘言出必践,行之必果’。你若阻我,岂不是让我失信于人?”

更何况,她还要去见那位无声的兄长。

江流无奈地摇首,倚靠在门框边沿:“掌柜若是离去,世子爷归来,定要责怪小的。”

“你便说是我偷偷溜出去的便是,”沈冰潼对镜理着略显散乱的乌发,发间依旧只斜插着一根素雅的鱼骨簪,语声轻扬,“若实在放心不下,你便随我一同前往。”

“这……”江流面露难色,缓缓摇头。

沈冰潼已然绕过绘着精致花鸟的屏风,款步走到江流近前。

“你若不允,”她带着一丝狡黠威胁道,“我便告知东家,你欺负于我。”

少女身着一袭鹅黄色对襟短袄,下衬一条浅绿色束腰长裙,裙身点缀着细小的黄色花朵,整个人显得清新明丽,却说着这般令人面颊泛红的话语。

“沈掌柜,”江流的目光略微躲闪,嘴角牵强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您可莫要如此冤枉小的。”

“此番该带些什么呢?”沈冰潼转首环顾室内,目光落在一物上,“江流,你将那架屏风扛上,权且让我送与我哥吧。”

屏风……

江流顿觉双腿有些发软。

“掌柜,可否……可否什么都不拿,让小的空手跑这一趟?”

他这般言语,已是应允。

“备车!”沈冰潼闻言,欣喜地向外走去。

纵然每一步都牵动着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向来是言出必行之人,此行是为了会见七年前共患难的兄长,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车行驶得颇为平稳,沈冰潼特意在路边买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用干净的油纸仔细包裹好,妥帖地藏入宽大的衣袖之中。

从孔府到那座静谧的小桥,大约花费了两炷香的工夫。

桥上的集市已近尾声,偶有妇人牵着稚子缓缓经过,瞧见沈冰潼独自一人走向桥下,便驻足出言提醒。

“桥下湿滑,姑娘仔细脚下。”

“无妨,”沈冰潼回以温婉的笑容,轻轻摇头,“我小时候常在此处玩耍。”

然而,岁月流逝,身手毕竟不如儿时那般灵活敏捷,她沿着略显陡峭的斜坡向下走时,仍是不慎滑了一跤,狼狈地跌坐在地,险些难以起身。

江流刚刚停稳马车,恰好目睹了这一幕,连忙箭步上前搀扶。

“为何非要在桥下等候?”他抬头望了望逐渐阴沉的天色,带着一丝担忧道,“万一下起雨来,河水上涨,恐有危险。”

沈冰潼略微一瘸一拐地继续向下走去,轻声道:“哑巴哥哥说过,就在这里相见。”

时光荏苒,分隔太久,她已然模糊了他具体的容貌。

但她清晰地记得,他那时虽身着华贵的锦衣绸缎,却无法言语,神情总是带着一丝木讷。

他曾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的袍子赠予她,换来的银钱也分文不取,接过她递去的粗糙馒头时,动作是那般小心翼翼。

当那些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出现时,他更是下意识地将她用力推开,让她先行逃离。

自幼至今,真心待她好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所以,每一份善意,她都铭记于心,每一份,她都渴望回报。

对恩师孔黎是如此,对那位无声的兄长,亦是如此。

然而,从旭日东升的辰时,到日上中天的午时,沈冰潼独自一人伫立在桥下,始终没有等到她想要见到的人。

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里,直到腹中饥饿难耐,才从衣袖中缓缓拿出那只油纸包裹的馒头。

小心地啃了一口,剩下的那一半,她仍旧珍而重之地收好。

哑巴哥哥,终究还是没有来。

或许……他已经将她遗忘了吧?

刘熙脚步踉跄,神情恍惚,几乎是跑着回到了王府。

他甚至忘记了乘坐马车,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紧紧抱着怀中的雪白小兔楚楚,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险些将小家伙细弱的脖颈扼住。

当孔家那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刘熙还试图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巧合罢了。

然而,当那个身穿鹅黄色褙子、浅青色衣裙的纤细身影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时,他内心深处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轰然崩塌,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直到那个身影不慎滑倒,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刘熙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起身时,沈冰潼对着身旁的江流说了些什么。

刘熙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般,躲在桥梁的阴影处,竭力辨认着她的唇形。

她说了“哑巴哥哥”。

她说了“就在这里见”。

胸腔之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疼痛,仿佛有一张巨大的黑色罗网从天而降,将刘熙紧紧包裹,并且越收越紧,让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想要扶住身旁的什么东西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却 случайно摸到了一旁滚烫的烤饼炉子,那灼热的温度仿佛要将他的手掌灼伤。

那一瞬间,刘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 দ্রুত地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小桥之上。

此刻,刘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在京兆府的大堂之上,当沈冰潼嘴角扬起那一抹带着寒意的冷笑时,会让他觉得如此熟悉,像极了楚楚的主人。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时不时地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原来,是因为她就是自己苦苦找寻的那个人啊。

是因为他们曾经在寒冷的街头,分享着同一个粗糙的馒头,是因为她曾经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他抵挡那些如同雨点般落下的无情暴打。

可是——

她如今身上尚未痊愈的伤痛,竟然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她如今的主人,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

命运弄人,竟将他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回到王府的刘熙,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他如同困兽一般在寝殿内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痛苦,将所有能够触及的东西都狠狠地砸得粉碎。

紧接着,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他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缓缓走到空旷的庭院之中,冰冷的雨滴无情地拍打在他的脸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楚楚的主人,那个倔强的沈冰潼,此刻还在那座偏僻的小桥下孤身等待。

那条看似平静的小河,实际上是城内的排水河。

一旦下起雨来,河水很快便会暴涨,变得湍急而危险。

想到这里,刘熙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猛地转身,不顾浑身已经被雨水浸透,狼狈而沮丧地朝着那座熟悉的小桥飞奔而去。

那个傻女人,竟然还没有离开!

她独自一人站在桥洞下方,神情带着一丝茫然与落寞,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那半个冰冷的馒头,时不时地小口啃着。

刘熙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心中呐喊着。

他想要立刻冲到沈冰潼的面前,向她诚恳地赔礼道歉,告诉她自己就是她苦苦等待的那个哑巴哥哥,然后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想方设法从孔黎手中将她要回来。

不行!

刘熙疾行的脚步突然僵硬地顿住。

他猛然意识到,一旦孔黎得知了沈冰潼在他心中的分量,必定会以此为筹码,对他狮子大开口,提出各种难以满足的要求。他所珍视的东西,自己未必能够保全。

仅仅只是犹豫了这短短的一瞬间,桥洞下的情景骤然发生了变化。

一把黑色的油纸伞缓缓撑开,遮住了桥洞下方那抹孤单的身影。一个身着华贵衣袍的男人,缓步走进了桥洞。

那个男人,不是江流。

那个男人,是他的兄长,当今的世子爷——孔黎。

“沈冰潼,”孔黎的语气带着一丝愠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