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龙潜现

“晋王，”高座之上的皇帝，声音里裹挟着丝丝寒意，如同寒冬腊月的冷风，“给朕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熙闻言，动作优雅地提起衣袍下摆，缓缓跪倒在地，语气带着谦卑和恭敬，听不出丝毫的怨恨，反而亲昵地称呼对方为“兄长”：“启禀父皇，儿臣昨日确实与世子殿下发生了一些争执。”

话音刚落，他缓缓抬起头，将自己嘴角那片触目惊心的乌青肿胀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只见他半边唇角呈现出一种可怖的乌紫色，肿胀更是从人中一直蔓延到脸颊，显得狼狈不堪。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孔黎，只见他神情淡漠，脸上丝毫不见悔意。

一些大臣见状，暗自摇了摇头。

果然是乡野之地长大的，没有经过皇族礼仪和大儒教诲，心智如此不成熟，行事更是粗暴蛮横！

看来，终究不过是个徒有其表，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罢了，远不如行事得体的晋王殿下。

这么想着，他们便觉得孔黎能当个世子就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也难怪御史中丞魏光嗣要上书弹劾。

“你们因何争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带着一丝疑惑和烦恼，像极了一位面对家中孩童吵闹，想要从中调和的长辈。

“为了一个女人。”刘熙毫不避讳地说道。

大臣们原本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一个个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听了起来。

这等风花雪月之事，向来是他们喜闻乐见的谈资。

刘熙的语气更加恳切：“儿臣不小心冒犯了世子殿下的女眷，世子殿下心疼，这才出手反击。”

原来如此，是为了替自己的女人出气啊。

朝中那些家中妻妾成群的大臣们，顿时觉得孔黎的行为情有可原。

而那些尚未成家立业，膝下空虚的大臣们，听了这话，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想要为红颜知己争斗一番的冲动。

不过，虽说孔黎此举情有可原，但他殴打亲王却是事实，最终是否会因此被褫夺爵位，恐怕还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很明显，皇帝的心里是偏袒孔黎的。

“阿琅，”皇帝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缓缓说道，“你的父亲，也就是先太子，是朕唯一的王兄，如今只留下了你这一条血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如此鲁莽行事？若是晋王还手，将你打出个好歹，朕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王兄交代？”

说着，皇帝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悲戚之色。

这一番话虽然带着责备，但语气却并不严厉。

因为看到孔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口，他便断定晋王可能并没有还手，顺水推舟地认可了晋王的行为。

如此一来，晋王和孔黎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孔黎听了皇帝这番话，脸上这才显露出几分歉意，低头说道：“侄儿知错了。”

“还有你！”皇帝的语气一转，又看向刘熙，带着一丝怒意骂道，“做事如此不分轻重！贵为亲王，竟然做出殴打女人的事情？”

刘熙并没有解释他所殴打的女子，便是公堂之上审讯的良氏遗孤。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个错他认了，希望孔黎也能识趣一些，不要得寸进尺。

朝臣们听到这里，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日真是一个好日子，不仅找回了先太子的遗脉，让皇帝陛下阖家团圆，还听了一出如此有趣的闹剧。

如果不是太尉杨秋皓大人那件事，今日就可以直接退朝回家吃饭了。

可就在这祥和的气氛之中，御史中丞魏光嗣却再次高声喊道：“陛下和晋王殿下可以原谅世子殿下，但是祖宗法度不能原谅！臣请谏——”

他的上司御史大夫脸色铁青，却也只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臣有要事启禀！”

一个尖锐的声音猛然盖过了魏光嗣的喊叫声，震得众人魂飞魄散。

那声音仿佛在说：你可闭嘴吧！

因为刻意拔高了嗓音，说话之人喊破了嗓子，以至于咳嗽了好几声，才能勉强正常说话。

说话之人，正是奉常大人徐易水。

徐易水已年过半百，身材瘦高，相貌平平，唯独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那是一双仿佛坠落过星辰，深邃而神秘的眼睛。

奉常大人观星象、辨吉凶；掌管天地、神祇、人鬼之礼；统管音乐、祝祷、供奉、天文历法、卜筮、医疗等事务。

地位崇高，位列九卿之首。

只见徐易水提高了声音，朗声说道：“立夏之时，臣曾奉陛下之命，于南郊祭祀赤帝，当时便见吉光普照，隐隐有祥瑞之兆。后来，在莲池赏花之时，又有双龙破水而出，盘旋直上九霄云外。臣夜观星象，得知此乃潜龙现世之象。昨日，臣终于找到了潜龙所在之处，便是南街孔家，世子殿下所居住的地方。由此可见，此乃天意昭示，承认世子殿下乃皇族子嗣。故而，若是御史大人执意要褫夺世子殿下的爵位，微臣以为实为不妥。”

这一番话文绉绉的，听得人云里雾里，但大意就是说，今年所有的吉兆都是因为孔黎，如果褫夺了他的爵位，那就是在公然与天意作对。

这谁敢啊？

“魏大人，你可听清楚了？”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愉悦之色，他转身走上台阶，端坐在御案之后。

“此事就这么定了，”皇帝笑着说道，“就由奉常大人和宗正二位卿家，共同协办世子殿下认祖归宗之事吧。你们也都起来吧，跪在这里乌压压一片，朕看着心烦。”

这样最好。

无人再提起皇太孙之事，就连孔黎的世子身份，也是皇帝和奉常大人共同保下来的。

虽然有天意之说，但如果没有皇帝的默许，奉常大人也不敢贸然开口。

朝臣们这才起身，一些年老体衰的大臣因为跪得太久，不得不相互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不过，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搀扶魏光嗣。

一是因为他袖子上蹭满了鼻涕，二是因为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他扯上关系。

魏光嗣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随后也跟着起身。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双腿已经麻木。

然而，在众人起身之后，孔黎却依旧跪在原地，纹丝未动。

“陛下，”他再次叩头，语气铿锵有力，“微臣要举告太傅杨秋皓，告他徇私枉法，公报私仇，私自调动兵马刺杀先父，酿下宜阳驿站火灾一案。恳请陛下明察！”

刚刚起身的朝臣们顿时再次大惊失色。

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看来，今日想要退朝，依旧是遥遥无期啊。

“此事朕已经听说了，”皇帝缓缓说道，“朕还听说，你带来了一整车的证据。”

说到这里，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太监总管，吩咐道：“你去看看汤瑞醒了没有，问问他那些证据现在何处，可有妥善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