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七年约

可他的哭喊，如同石沉大海，引来了巡逻的禁军卫士。

卫士们围了上来，有人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他——这可是走失了九年的皇子刘熙！

“快，保护殿下回宫！”

卫士们不由分说，就要将他带走。

刘熙拼命挣扎，九年的疯傻生涯，让他对皇宫充满了恐惧。他害怕再次被囚禁在那高墙之内，再也无法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再也无法见到那个给了他温暖的小小身影。如果再次被关进宫里，他还得再等六七年，才能找到机会逃脱啊！

卫士们不明所以，只当他是舍不得怀里抱着的兔子，便自作聪明地将兔子塞到他怀里，想以此安抚他的情绪。

这下刘熙更是气急败坏，脸色涨得通红。他手脚并用，想要挣脱束缚，却奈何不了人高马大的卫士。他被强行拉上马背，眼看着离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远，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突然，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了几个字：

“七年……后……的今天，你来！”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结巴，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这是一个约定，一个连接着两个稚嫩心灵的约定。

刘熙被带回皇宫，迎接他的是如潮般的赞美和拥护。

“天佑我朝！疯傻九年的皇子殿下终于痊愈了！”这被视为是上天降下的吉兆，预示着国家的繁荣昌盛。

他一下子成了皇宫里最受瞩目的人。无数的功课等着他去补习，无数的人等着他去认识。母妃重新将他捧在手心，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父皇也龙颜大悦，以为他终于开窍，对他多了许多恩宠。

十七岁那年，他被恩准开府建衙，获封晋王，一时风光无限。

日子过得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热闹非凡。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刘熙之所以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是因为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暖意，一点温情。

这一点温暖，是那个在寒冷的冬日，将他从绝望深渊里拉出来的楚楚可人的小主人给他的。

他费尽心思地想要找到那个小姑娘，却始终杳无音讯。一年又一年，他开始后悔，后悔当初约定的时间是七年。

为什么不说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呢？

是因为他曾经用六年多的时间，才再一次找到机会，逃离那座囚禁他的皇宫。

但他只能等着，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七年之约到来的那一天。

还剩下最后三天了。

御史中丞魏光嗣怒气冲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今天在朝堂上受了一肚子的气，那些尸位素餐的同僚，那些蝇营狗苟的政敌，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厌恶。他恨不得立刻将他们统统赶下台，还朝堂一个清明。他脸上一直带着无法掩饰的怒气，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路过一个菜市场时，他不小心踢翻了一个老翁的菜筐。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魏光嗣怒吼道，仿佛踢翻的不是菜筐，而是那些让他深恶痛绝的黑暗势力。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老翁气愤地拦住了他，想要讨个说法。

“我哪样了？”魏光嗣扬起手臂，声色俱厉地喊道，“有本事你也刺杀我啊！”

“疯了吧你！”老翁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再与他争辩，气愤地回去捡拾散落一地的蔬菜。他没有注意到，街角阴影处，一双眼睛正偷偷地往这边窥探。那人只是稍稍探出头，便又迅速地缩了回去，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

魏光嗣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所有遇见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怒火。

然而，当他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变了。刚才还怒火冲天的他，此刻却变得无比焦急，语气也充满了关切。

“夫人呢？夫人呢？”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院子里乱窜，大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焦急的神情，仿佛丢了魂一般。由于太过激动，他不小心撞到了门柱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一揉，继续大声呼喊着。

“夫人在后院教训小公子呢。”管家连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魏光嗣一听，连忙向后院跑去。

小儿子今天又犯了错，被夫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此刻正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魏夫人气得直跺脚，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逃学不说，竟然还敢在夫子的灶火里放炮仗！你知不知道，锅都被你炸翻了！”

魏光嗣刚走到小院门口，听到这句话，立刻转身就要逃走。

“你给我回来！”魏夫人的声音如同母老虎一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不是你这个当爹的，偷偷给他炮仗的？”

“为夫没有啊……”魏光嗣慢吞吞地挪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魏夫人哭天抢地地喊道：“老天爷啊，你真是太不开眼了！让我遇到你们这一家老小，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魏光嗣忍不住替老天爷辩解了一句：“老天爷开眼的，是开眼的，您仔细看看就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夫人，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示意他闭嘴。接着，他连哄带骗地将夫人往书房的方向拉去。

“阿美，”魏光嗣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为夫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一件老天爷真正开眼的大事。”

“疼……”

后背的伤实在太重了，沈冰潼只能勉强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睡梦中，她偶尔会因为疼痛而醒来，口中总是喃喃地喊着“疼”。

有时候，她不喊疼，就直接开骂。

“混蛋……死猪……你们给老娘等着……”

她从来没有呼唤过“阿娘”，尽管那是大多数人在痛苦难耐时，情不自禁的呼唤。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爱，也或许是因为，她早就习惯了不指望任何人，只靠自己。

特地请来的女医者给沈冰潼擦了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孔黎端着药碗，默默地走了进去，准备等她醒来后喂她喝药。

他站在屏风后面，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沈冰潼的呓语，听了很久很久。

他曾经后悔，在逃亡的路上将她抛下，独自逃生。没想到，如今虽然找到了她，却带给她了更深的伤害。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弱了。

即便从明天开始，他能够得到某种显赫的身份，但是，一无兵权，二无拥趸的他，依然是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江州良氏迟迟没有派人前来，不就是在隔岸观火，等着看他的笑话，瞧瞧他到底有没有翻云覆雨的能耐吗？

孔黎清俊的眼眸中，有寒冷的冰雪凝聚成锋利的刀刃。

上朝的时间快要到了。

今夜的京城，显得有些嘈杂，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司天台的官员终于确定了所谓的“潜龙”的位置。

那是他为了给自己造势，而精心策划的一场闹剧。原本，他还准备了后续的几次行动，闹得轰轰烈烈，再加上宜阳县驿站大火的真相，逼迫皇帝就范，从而顺利拿到皇太孙的身份。

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再这么做了。

那支狙杀太尉的利箭已经射出，皇帝正好有了一个完美的替罪羊，而太尉也心甘情愿地充当了这个角色。

晚饭后，便有内侍前来传达口谕，准许他明日入朝面圣。

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也想好了万全之策。

那就见上一见吧，在仇人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跪下叩头。

离开孔宅的时候，天色依然昏暗。

宅院门口，已经被司天台的官员泼洒了五谷，缠裹了红绸，作为“潜龙”的标识。

孔黎抬脚走入马车，听到驾车的严君仆的声音有些嘶哑。

“东家，”他扬起马鞭，轻声说道，“坐稳了。”

原本常常在马车前后侍立的护卫，今天反而不见了踪影。

从今天起，皇帝不能再在暗中对他进行刺杀，反而还要保护他的安全。

从今天起，他也要做出信任皇帝的样子，出行一切从简。

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驶入宽阔的御街，驶向高大巍峨的宫门。

孔黎走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宫墙，以及宫墙上方站立着的威严的檐兽。

阔别十六年，他终于回来了。

孔黎并没有直接被带到举行朝会的正殿——德阳殿。

在德阳殿的偏殿里，早就等候着要确认孔黎身份的皇室宗亲和内侍大臣。

而一旁的正殿里，此刻正吵得不可开交，各种争论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朝臣们为了他的身份，为了他的归属，为了国家的未来，争论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