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肉墙警告

夜已深，沈冰潼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窗户，向外望去。只见一条空荡荡的大路，两侧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轮明月也渐渐被浓厚的云层所吞噬。

她小心翼翼地关好窗户，转过身来，却看到孔黎已经脱下了外衣，静静地躺在了床榻之上。

“东家……”沈冰潼试探着问道，“您这是要睡了吗？”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现在就要入睡，未免也太过掉以轻心了吧。

“你，过来。”

躺在床上的人，双眼紧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过去做什么？沈冰潼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慢吞吞地挪动脚步，走到了床边。孔黎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躺下。”

躺下？沈冰潼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思忖片刻，她决定苦口婆心地劝说：“东家，您也要稍微自重一些啊。”

方才在马背之上，她只是因为转身时不小心贴到了他的身体，就被他斥责为不够自重。而现在，他竟然得寸进尺，想要让她与他同榻而眠了。

房间里的烛光昏暗，让人无法看清楚孔黎脸上的表情。她只能感觉到，他似乎被自己这句话噎住了，一口气没上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孔黎才开口说道：“如果有箭矢从外面射进来，床上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会被乱箭射成刺猬啊。

沈冰潼小声反驳道：“那床底下岂不是更加安全？”

“是。”孔黎淡淡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与尿壶为伍，那就到床底下睡觉吧。”

这阴晴不定的性情，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沈冰潼索性横下心来，紧闭双眼，重重地躺在了床上。

虽然她的体重并不算重，但还是震得床铺晃动了一下。

“东家，”她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床帐，忍不住问道，“说实话，您是不是想让我躺在这里，给您当肉盾呢？”

他最擅长的，就是算计和利用别人了。

“是。”孔黎并没有否认，“我不像你，喜欢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这对于沈冰潼来说，是一个十分新鲜的词语，她从未听说过。

“什么意思？”沈冰潼好奇地问道。

孔黎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她。

“我问你，”他缓缓地说道，“你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些钱，为什么要用来给沈家的老伯操办葬礼？”

那些钱，的确是她一点一滴攒下来的。除了最开始从妓院讹来的那些，其余的都是金楼的分红。

为了能够多攒一些钱，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碌到深夜。她陪着笑脸接待客人，上门送货的时候还被恶犬追赶过。

她辛辛苦苦，一点一滴地凑齐了那些钱，却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全部都花出去了。

“据我所知，”孔黎继续说道，“你在沈家，顶多也就算是个丫鬟。我可没听说过，有丫鬟给家主张罗葬礼的。”

烛台里的蜡烛燃烧到了尽头，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沈冰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爹曾经背过我。”她轻声说道，“有一次我在田里割麦子，不小心被镰刀伤到了腿。伤口很深，我疼得走不了路，是阿爹把我背回家的。”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吗？孔黎沉默不语。

“我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沈冰潼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很害怕他们会把我丢在田里，不再管我。但是他却俯下身子，把我背了起来。从田地到家，足足有三里路，他走走停停，把我背回了家。所以，即使他嗜赌成性，又喜欢喝酒，不如意的时候还会打骂我们，但我永远都记得他背着我走了那么远。如今他去世了，我也应该送他入土为安。这不是你所说的以德报怨，这是人情。”

人情吗？孔黎默默地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自从七岁时经历的那场大火之后，他就已经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最为淡薄的东西。

毕竟，就连亲生的兄弟都会背叛，前一天还与你谈笑风生的人，第二天就可能举起屠刀。

“沈冰潼，”孔黎低声唤着身边人的名字，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静止不动的床帐之上，“十六年前的那一夜，我就住在这个屋子里。”

沈冰潼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良夫人她……”

“她住在隔壁……”孔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拨动琴弦的琵琶，充满了哀伤。

“良夫人冲进来救我，半边身子都被烧伤了。良族长为了掩护我们逃走，死在了围墙边。良夫人身处一个破败的厨房里，生下了你，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那么艰难地把你带到这个世上，绝不是为了让你吃苦，不是为了让你惦记人情，过得这么辛苦。”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孔黎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们抚养你，是因为他们收下了银子！足足一百两银子！那是他们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可是他们责打你，虐待你，也不想想自己何德何能住上京城的房子！”

“您不要这么生气。”沈冰潼忍不住坐起身来，“他们有错，但是……”

“但是最大的错误在于我。”孔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充满了自责，“是我，把你放在了沈家门口。”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像是沉重的金鼎落入了深水之中。

那个孩子一直在箱子里哭泣。

而孔黎战战兢兢地向京城的方向跑去，生怕她的哭声引来刺客。

他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送进她的嘴里。

她虽然很小，还没有长出牙齿，但是她吮吸的力量却那么大。

担心她着凉，孔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在她的身上。

担心她口渴，孔黎敲响了宜阳县衙的大门，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县衙的人战战兢兢地接待了他，说县令去救火了，很快就能回来。

他给她喂了水，然后看到县令走进了院子，身后竟然跟着刺客。

那一瞬间，孔黎才明白过来，想要杀他的，还有朝廷的人，他不能再回京城去了。

孔黎抱着箱子，从后门偷偷溜走。这一次，刺客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只能放下箱子，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箱子里的婴儿反而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