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枭低语

饥荒年月，人相啖食，谁又会真心接济穷亲戚？

她亦无权苛责，责怪他们未曾给父亲置办一口薄棺。

食不果腹之人，遑论其他？

沈冰潼心中，唯有难言的酸楚。

孔家之人在此，一切琐事皆无需她费心。

那些护卫皆是身强体壮的男子。

他们细致地为逝者更衣，小心翼翼地将遗体抬入棺椁，封钉入殓，又在祖坟择了一处吉地，依照道士择定的时辰安葬。

孔家上下忙碌有序，反倒显得沈家人无所事事。

他们只需穿上丧服，哀声哭泣，焚香烧纸，守候灵柩。

待新坟堆起，孔家之人竟也随之叩首。

沈冰潼连忙起身，分发谢礼，江流机灵地接过，又分给了其余护卫。

“沈掌柜，”素日里爱开玩笑的他，此刻神色凝重，“东家吩咐，事毕即刻连夜赶回京都。”

“快回快回！”沈大河也迫不及待地抱怨，“这地方哪是人待的？”

在路旁的简陋食肆匆匆用过晚饭，一行人便启程上路。

沈冰潼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察觉到他们并未走最近的官道。

马车时而向南，时而向东，仿佛刻意避开着什么。

妹妹和娘亲已在她身侧沉睡，沈冰潼却辗转难眠。

她聆听着道旁树林中此起彼伏的鸟鸣，先是疑惑夜里怎会有如此多的鸟叫，旋即便醒悟，这或许是某种隐秘的讯号。

是孔家护卫夜间传递消息的暗语。

这便解释了他们为何频繁绕路。

周遭环境并不安全，唯有如此才能小心防备。

骤然，一声急促的鸟鸣划破夜空，马车骤然停滞。

沈冰潼连忙放下车帘，神情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会有刺客吗？

孔家的护卫能否抵挡？

若非不识路径，她真想独自逃离。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只手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即便是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沈冰潼认得这只手。

“东家。”她低声唤道。

车帘后站立着孔黎，他的另一只手伸过来，向沈冰潼示意：“跟我走。”

“为何要跟你走？”沈冰潼摇着头，向马车深处蜷缩，“我若走了，你是否就不管我娘她们了？”

毕竟，孔黎曾言，他要借助良氏的力量。

而良氏，根本不会在意沈家人的死活。

孔黎平日里温和的神情此刻带着一丝寒意，他身上玄青色的衣袍也仿佛带着凉意，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们值得我管吗？”他语气淡漠，“她们这些年对你如何，你都忘了？”

沈冰潼咬着嘴唇道：“她们至少让我活了下来。”

乱世艰辛，养育一个孩子长大，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孔黎的神情略显无奈。

他清俊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沈冰潼，终于妥协道：“她们的目标是你。你在这里，沈家人才会危险。”

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沈冰潼的手臂。

“走。”孔黎沉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外面，一匹骏马静静伫立。

它体型高大，四肢修长，鬃毛修剪得整齐，银色的月光洒在马鞍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踩着这里上去。”

孔黎指了指马镫。

马镫很高，沈冰潼尝试了两次，都未能成功攀上马背。

林中再次响起鸟鸣声，带着一丝急切的催促。

沈冰潼忽然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托起，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她还未来得及惊呼，孔黎也已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

夏衫轻薄，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紧贴着他的胸膛。

夜色掩盖了她绯红的脸颊，却无法掩饰她身体的僵硬。

沈冰潼如坐针毡。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身体绷得紧紧的，既害怕坠落，更担心靠到孔黎身上，不知所措。

“俯身！”

耳畔传来孔黎低沉的命令，他收紧缰绳，轻夹马腹，上身几乎贴着沈冰潼的后背，朝着密林深处疾驰而去。

“嗖——嗖嗖——”

“咚——咚咚——”

利箭划破夜空。

那些箭矢大多坠入草丛，只有几支钉在树干上，箭尾兀自颤动。

刺客不惜暴露行踪，也要将他们拦下。

而孔家的护卫也已迅速现身，与刺客激烈地厮杀在一起。

孔黎带着沈冰潼策马飞奔，并未参与混战，也未指挥战斗。

沈冰潼在一个转弯处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孔黎的侧脸。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冰冷的铁石。

马匹冲出茂密的树林，在官道上渐渐放缓了速度。

身后已无追兵，想必孔家的护卫已经将那些刺客缠住。

沈冰潼不知道这是何处，只感觉到他们一直在向南疾驰。

京都洛阳在北方，他们离洛阳越来越远了。

一轮满月悬挂在夜空，皎洁的月光如同有人在天上点燃了一盏银灯。

无需火把照明，他们也能清晰地看清彼此的脸庞。

沈冰潼凝望着那轮明月，轻声问道：“是刘熙吗？”

孔黎已经不再紧贴着她，他坐直了身子，操控马匹的手臂放松地握着缰绳。

听到沈冰潼的问话，孔黎微微颔首，应道：“是。”

刘熙在众人惊慌失措的赏花宴上神色如常，想必那时便已猜到是孔黎所为。

而孔黎也在险些遭遇刺杀后神情平静，心中已然料到是刘熙安排的刺客。

他们虽是堂兄弟，却比亲兄弟更了解彼此。

只是，刘熙为何要这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