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棺材落地

“哟，小姐真是个妙人儿，”沈冰潼笑靥如花，眼角的细纹也跟着舒展开来，像两弯新月，“往后可要常来金楼寻我这解语花呀。”

果不其然，是个见钱眼开的小妮子。

成黎昕朝沈冰潼挥了挥手，目送她娉婷袅娜地消失在幽深的甬道尽头，心中竟无端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那感觉，如同笼中之鸟，偶然瞥见窗外翩跹而过的彩蝶，徒生向往，却又无力挣脱樊篱。

时光荏苒，转眼已至月末，沈冰潼也总算将碎银点滴聚拢，凑足了五两之数。

这其中，既有金楼的红利，也包含着她过往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私房钱。

她不敢耽搁，径直去了城郊的寿材铺，精挑细选了一口尚算体面的棺木，又购置了一套素净的寿衣。雇了两个脚夫，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抬回了阔别已久的家。

父亲的遗体，已在外乡冰冷的土地上停放了数月之久。

初夏时节，骄阳似火，再不入土为安，恐怕就要生出异味了。

所幸，爹爹膝下并非只有她一个女儿，还有个儿子在。

沈大河正四仰八叉地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眯着眼睛享受着午后的暖阳，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名的野草，悠闲自在地咀嚼着。

乍见沈冰潼归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巨大棺材的汉子，他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手中的草棍也随之掉落。

“这是……谁没了？”他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没人死！”沈冰潼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语气更是冷硬如冰。

“没人死你抬口棺材回来做什么？莫不是盼着我死？”

沈大河登时怒火中烧，就要破口大骂，屋里却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身影，正是沈娘子。她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掴在了沈大河的脸上。

“你个没良心的浑账东西！”沈娘子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沈大河的鼻子骂道，“又欺负你妹妹是不是？还不快给你妹妹跪下磕头赔罪！”

自从金楼的严管家三番五次登门拜访沈家之后，家里的这两个男人，对沈冰潼的态度早已是畏惧多于亲近。

沈冰潼看着眼前闹剧般的一幕，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被人欺凌和被人畏惧，二者择其一，她宁愿选择后者。至少，免去了许多无谓的麻烦。

“娘，哥，你们别这样，”沈冰潼上前一步，语气尽量放缓，柔声道，“这棺材是给爹爹准备的。”

沈娘子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女儿此行的目的。

她连忙用粗糙的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把揪住沈大河的耳朵，硬生生地将他拖进了屋里。

“是得赶紧把你爹埋了，”沈娘子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再拖下去，可就真的要臭了。”

说完，她又转过头，小心翼翼地觑着沈冰潼的脸色，眼巴巴地问道：“闺女，你……你攒够银子了？”

攒钱如抽丝，花钱如流水。

置办了这口棺材，剩下的银两恐怕只够勉强支撑一场最为简陋的葬礼了。

要把棺材运回远在宜阳县的老家，还要雇请僧人道士讲经封棺，更要花钱雇人挖掘墓穴，将父亲的遗体安葬。

老家的宅子早已破败不堪，无法居住，但祖坟还在，这倒是省了一桩麻烦。

只是这样一来，便无法按照习俗设灵守夜，只能一切从简了。

无论如何，这趟宜阳县，她是必须要亲自跑一趟的。

沈冰潼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娘，银子不多，得省着点花。我已经去严管家那里告了三日假，到时候陪您一起回老家。”

“好孩子，真是我的好孩子。”

沈娘子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沈冰潼的肩膀。然而，这份久违的亲昵却让沈冰潼感到一丝不自在，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僵硬。

沈大河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欠揍的模样。然而，一提到丧事，他却立刻挺直了腰板，仿佛这成了他的分内之事一般。

“娘您放心，这事儿包在儿子身上！”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说完，还不忘偷偷瞥一眼站在一旁的沈冰潼。

“冰潼出钱就行。”他的言外之意，是想借着操办丧事的机会，从中捞取一些油水。

外面的棺材看起来挺气派，想必花了不少银子。若是换一口单薄些的，岂不是能省下不少钱？

沈娘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忘了严管家是怎么说的了？”

严管家可是亲口说了，以后沈家的事情，都由冰潼做主。

沈大河闻言，脖子立刻缩了回去，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看来，这丧事是没法子用来发财了。

听说沈冰潼要请假回乡治丧，一向闲散自在的严管家罕见地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还得请示东家一声，”他斟酌着说道，目光又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正活动着肩膀的护卫，“再说，沈掌柜若是出门远行，按理来说，是应该带上江流一同前往的。”

原本正靠在墙边偷懒的江流一听这话，立刻像触了电一般弹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变成一道烟，溜得无影无踪。

平日里抬个条案就已经让他叫苦不迭了，这要是让他抬棺材，那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不用劳烦江流小哥了，”沈冰潼连忙客气地施了一礼，“只要管家能准假，我就感激不尽了。”

严管家这才微微颔首，松了口。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缓缓点了点头：“三日恐怕有些仓促，沈掌柜尽管安心料理后事。金楼那边，我会安排其他人暂时照看着。”

这样，一切就都好办了。

第二日清晨，沈冰潼便收拾妥当，准备启程回家。

她特意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旧衣裳，以免太过招摇。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沈大河正指挥着两个瘦弱的汉子，吭哧吭哧地想要将那口沉重的棺材抬上停在路边的牛车。

然而，这两个汉子显然力气不够，棺材被他们抬得摇摇晃晃，离地面不过几寸，便再也抬不动了。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去帮忙！”沈冰潼没好气地推了沈大河一把。

沈大河无奈，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铆足了全身的力气，憋得脸颊通红，青筋暴起，然而那棺材却依旧纹丝不动，仿佛生了根一般。

“你这买的到底是什么破木头？刷了这么多层漆，是想沉死个人吗？”他忍不住抱怨道，“我看你这钱，怕是都花在这棺材上了吧！”

沈冰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恶毒的意味：“你放心，等哪天你死了，我就用一张破草席把你卷起来，随便扔到乱坟岗去，省得浪费木头！”

沈大河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回骂道：“别以为现在有孔家给你撑腰，我就怕了你！等我下次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看他们管不管！”

争吵谩骂并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棺材终究还是要抬上牛车的。

这毕竟是白事，沈大河平日里为人尖酸刻薄，早已将附近的邻居得罪了个遍，此刻自然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沈冰潼见状，也顾不得许多，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和那两个脚夫一起抬起了棺材的另一端。

棺材的确沉重异常，他们几人合力，也仅仅只能将棺材抬离地面一尺多高，想要再往上挪动半分，却如同肩上扛着一座小山，寸步难行。

牛车足有两尺来高，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将棺材再抬高一点，眼看着就要脱手，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冰潼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群人便围了上来。

她只觉得手上一轻，原本沉重的棺材瞬间被人稳稳地抬了起来，平稳地放置在了牛车之上。

是严管家来了。

他站在沈冰潼的身后，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帮忙固定棺材，一边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地说道：“沈掌柜，光是准了您的假，恐怕还不够周全啊。”

光准假不够，还要亲自前来相助吗？

一股暖流涌上沈冰潼的心头，让她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掌柜的，”江流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憨厚的笑容，“您也没说您家有牛车啊。早知道这样，小的就算跑断腿，也要早些赶来帮忙。”

他原本还以为，他们要肩扛着这沉重的棺材回乡呢！

沈冰潼见状，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严管家轻轻拍了一下江流的后脑勺，然后转过头，对沈冰潼说道：“府里略备了一些祭礼，就让江流带着这二十几个人，跟随你们一同前往宜阳县吧。他们都是好手，尤其擅长挖坑埋人。沈掌柜您放心，绝对不会让您管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