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人

沈冰潼眼力尚浅，纸上笔墨勾勒的街道名称，她也只是依稀辨认。

那地名却似曾相识，让她忍不住凝神细看。

严管家见状，立刻将纸张收回袖中，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出门一趟，”他的嗓音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若有访客，记得在前厅备茶。”

沈冰潼乖巧地点头应允，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又去寻小姐了？”

寻寻觅觅多日，却始终杳无音信，此事已然成了孔府上下心照不宣的笑柄。

而她沈冰潼，每日在此白吃白住，心中也愈发觉得过意不去。

严管家闻言，神色一正，解释道：“昨日接错，是老奴未曾仔细查证。尚有几家未曾拜访，今日再去碰碰运气。”

话里话外，都像是小姐走失，如今只能如大海捞针般寻觅。

“东家不亲自去吗？”冰潼轻声问道。

“东家说今日有贵客临门。”严管家面不改色，藏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

“奴婢明白了，”冰潼应道，“奴婢这就去备茶。”

严管家前脚刚走，客人便如约而至。

沈冰潼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径直朝大厅走去，不由得愣在原地。

若她没有记错，这位便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晋王刘熙。

他一袭白底绣金纹的常服，腰间玉玦随着步伐轻轻摇曳，乌黑亮丽的头发高高束起，以玉冠固定，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这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俊美容颜，既有着坚毅的轮廓，又不失柔和的线条，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倔强，却又带着温文尔雅的气质，那饱满润泽的唇色，甚至比寻常女子更为娇艳动人。

昨日初见便已觉得他器宇不凡，今日再见，更觉其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刘熙步入大厅，沈冰潼连忙走进厨房，开始准备茶水。须臾，东家也缓步而来。

他依旧是一身深青色的锦袍，衣料考究，却并不张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深邃地望向屋内。

厅内之人见状，连忙起身相迎。

“兄长！果真是你！”刘熙激动地唤道，眼眶瞬间湿润。

“都长这么大了，还爱哭鼻子。”

孔黎迈步走入大厅，看到一旁正在煮茶的沈冰潼，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昨日我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刘熙并未擦拭眼角的泪水，他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孔黎，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孔黎在他面前站定，神情平静。

刘熙抬起手，握紧拳头，重重地捶在孔黎的肩头。

“可把弟弟我给想苦了！”

孔黎任由他捶打，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

刘熙忽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孔黎。

“一别十六载。”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十六年啊！”孔黎重复着，语气中充满了感慨。

刘熙显然还有许多亲近的话想要倾诉，但顾及到屋内还有婢女在场，便只能强忍下来。

“无妨，”孔黎接过沈冰潼递来的茶水，示意道，“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沈冰潼听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奉上茶水后，便悄悄退到一旁。

刘熙先是夸赞这里的茶水比宫中御用的还要好，又对孔黎竟然做起了生意感到十分惊讶。

“我可是听说了，”他笑着说道，“孔家初来京城，便雷厉风行地铲除了南街赌坊的势力。之后更是直接拆掉赌坊，原地建造金楼，这股气势真是锐不可当，引人瞩目啊！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这金楼里会卖些什么首饰，但京都的姑娘们可都翘首以盼，等着开业那天去逛一逛呢。”

他生得俊美，说话时眼神清澈，充满了真诚。

孔黎轻轻吹开漂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含笑道：“不过是一些小本生意罢了。”

“兄长以前可不是个喜欢做生意的人。”刘熙说道，“你最喜欢读书，也最喜欢谈论朝政大事……”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孔黎以前所喜爱的那些，如今已然没有了施展的可能。

命运弄人，让他从尊贵的皇太孙，沦落为街巷商贾。

即便富可敌国又能如何？男人真正想要的，永远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刘熙思索片刻，压低声音说道：“他们都以为兄长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冰潼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孔黎。

她心中充满了疑问。

刘熙为何称呼东家为兄长？

谁人不知他还活着？

那些人又为何会认为他已经死了呢？

孔黎依旧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品着茶。

似乎那盏茶的滋味格外香醇，让他全然沉浸其中，忘记了对面坐着的是谁，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蒸腾而上的水汽，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场滔天大火。

良夫人在身怀有孕，睡眠很浅，太子妃心疼她，便将她的房间安排在了孔黎的隔壁。

孔黎平日里总是埋头苦读，所以格外安静。

也正因如此，在那场大火中，他才有幸得到良夫人的搭救。

尽管身怀六甲，但良夫人依旧奋勇杀敌，斩杀刺客，躲避箭矢，最终将年幼的孔黎拉上了驿站的围墙。

她自己率先跳了下去，然后催促孔黎。

“跳下来！”良夫人喊道，“只有跳下来才能活命！”

孔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在慌乱之中，他甚至还背着他那只装满书籍的箱子。

箱子的重量将他狠狠地拽倒在地，良夫人连忙将他扶起。

他们还没跑出几步，便看到前方有人影朝着他们跑来。

“刘熙！别过来，有刺客！”

待看清楚那道瘦小的身影，孔黎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竟然忘记了询问刘熙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之后的十六年里，他始终没有问出口。

那时候的刘熙并没有说话，他眼神慌乱，只是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

仅仅只是指了一个方向，并没有冲过来扶住他。

刘熙甚至还在后退，不停地摇着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孔黎疑惑地站在原地问道。

“快走！”良夫人不让他追问，也不让他回去救人。

她拽着孔黎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完全不顾他因惊吓而颤抖，酸软无力的双腿。

所以，只有刘熙，才知道他还活着。

也正因如此，才会在十六年之后的大街上，一眼便将他认出来。

“所以，”孔黎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刘熙，一字一句地问道，“锦安十五年，驿站之外，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刘熙并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坦然回答道：“父王深夜听闻良氏意图谋反，便立刻前去警示太子殿下。可是，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父王率领人马前去灭火，擒拿刺客，我正巧遇到了兄长。我看到良夫人挟持着你，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只能指了一个官兵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