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孽火焚东

此后，良氏一族便如同盘踞在巴蜀这片富饶土地上的巨蟒，以水路货运起家，商业触角遍布长江中下游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明面上是安分守己的商人，背地里却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武林豪客。

传闻，整个江湖的第一大帮派，都以良氏家族为尊，唯其马首是瞻。

因此，大周建国一百年来，巴蜀这片富庶之地虽然名义上归朝廷管辖，实际上却从未真正听从朝廷的号令。

良氏族长如同土皇帝一般，令地方官员闻风丧胆，让先帝头疼不已。

然而，到了锦安十五年，不知是何缘故，良氏突然表示愿意归顺朝廷。

皇帝龙颜大悦，亲自接见了良氏族长，为了表示诚意，还特意命令太子以南巡为名，亲赴巴蜀。

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又想在旅途中教导孩童，于是便带上了两个孩子。

其中年长一些的，是皇太孙，年幼一些的次子，当时才三岁。

他们离开京城后的第一夜，便在宜阳县南一百里的驿站中度过。

就在那个夜晚，一场滔天大火骤然升起，将东宫的主人，随行的官员，烧得一干二净。

这场大火烧掉的，是先帝最为倚重的太子，是先帝最为疼爱的皇孙，是帝国的肱骨之臣，更是与良氏和解的希望。

先帝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立刻发兵征讨，虽然伤亡惨重，但最终还是将良氏几乎一网打尽。

残余势力，只能退至南境蛮夷之地，十多年来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白发人送黑发人，先帝的身体也因此急转直下，最终药石罔效，驾崩而去。

锦安十六年，先太子的弟弟楚王登基继位，改元天辰。

如今，已是天辰十五年。

关于先太子的所有事情，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宫中的禁忌，无人敢再提起。

洛阳城一条狭窄的巷子里，沈冰潼正听着夫子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这段往事。

说完，夫子临风而立，长叹一声：“或许，真的是天要亡我大周啊……”

沈冰潼左右看了看，见大街上没什么人，便由着老师发泄心中的不满。

“夫子，”她试探着问道，“太子遇害，宫里的东西会不会被人偷出来变卖呢？”

“绝无可能。”夫子断然否定道，“先帝后来经常去太子宫中凭吊亡人，那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放着。甚至新帝登基后，也因为思念兄长，所以对东宫的一切都保持原貌，未曾改变。”

那她的箱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就算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拿出去卖了。

看来，只能劈开当柴烧了。

“那到底……”沈冰潼追问道，“是谁杀了太子啊？真的是良氏假意归顺，然后趁机除掉皇子吗？”

夫子摇着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不知也，不知也。顽童莫问，问了也是不知。”

在傍晚暖阳的照耀下，夫子与沈冰潼告别，推开简陋的柴门走进了家。

他的妻子依旧躺在床上，但炉灶里已经烧上了水。

“回来了？”她勉强起身问道，“路上有没有遇到冰潼？那孩子送了束脩，说是两个馒头。我现在还不饿，你先就着白粥吃吧。”

她怎么会不饿呢？

每时每刻都感到饥饿，这种感觉甚至已经变成了常态，慢慢地被她忽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没有力气，只想躺着。

但这只有两个馒头，来之不易，她舍不得吃。

然而，夫子却带着歉意地把碗放下，说道：“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人多，没能再给你盛一碗。我给你拿馒头，得掰碎了吃，不然容易噎着。”

他说着，便走过去熄灭了炉火，然后掀开了锅盖，却看到里面不仅有馒头，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沉甸甸的，至少有五百文钱。

夫子的神情顿时有些怔住了。

他突然想起了沈冰潼眨着眼睛的样子。

——“学生交了束脩，放在夫子的锅里了。”

她的表情带着一丝骄傲，笑容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原来，她交了这么厚重的一份束脩。

真是的，不过才教了她一百多个字，还经常使唤她煮茶倒水……

夫子的鼻头微微泛酸，他转过身，对着妻子轻声唤道：“起来吃吧，冰潼送的这些，足够咱们活过这场灾荒了。”

沈冰潼刚刚走进孔家侧门，就迎面碰上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都有些恍然。

那男人个子不高，圆脸大眼，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已经换下了今天在上东门闹事时穿的旧衣服，洗干净了脸，换上了一身孔家随从的打扮。

沈冰潼的记性很好，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那男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抬脚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今天那个，是你吧？”

沈冰潼反问道：“哪个？”

“往差役身上拍砖头那个。”男人解释道，“我已经告诉了东家，他要见你。”

沈冰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算多大的事啊，也值得东家亲自接见？

“是不是要夸我，赏我？”她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孔家为什么要挑动百姓闹事，她不想知道。但她也算是参与其中了，能不能给她一点赏钱？

交完束脩之后，沈冰潼身上就只剩下一两一百文钱了。

往夫子锅里放钱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却感到有些肉疼。

然而，那男人却只是觉得沈冰潼漂亮得有些晃眼。

他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呆滞吓了一跳，摇了摇头，便像一只兔子一样飞快地窜走了。

护卫告诉沈冰潼，东家在书房等她。

果然是书房，里面摆满了书。

一人多高的墨色书架，摆了好几个，上面堆满了书，一眼望不到头。

书香气扑鼻而来，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沈冰潼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东家的身影。

她从衣袖中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窗台边的蜡烛。

她举着蜡烛，想要找到东家，但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熄火！”

沈冰潼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这才发现孔府东家孔黎就站在她的身后。

蜡烛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寺庙水陆画中走出来的神祇一般，俊美而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