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丑女

汤水在瓷碗中缓缓转动，宛如一池五彩斑斓的颜料，倒映着沈冰潼那张花猫般的脸庞。

孔黎剑眉微蹙，清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不悦，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不是让她学规矩的吗？这般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看来那教习的婆子也不怎么样，竟连个丫头都教不好。

沈冰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连忙放下碗，有些慌乱地解释道：“东家稍等，奴婢这就去给您煮碗面。”

说着，她急匆匆地转身去找面条，却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水瓢，冰凉的井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

“奴婢会做面，奴婢做的面也很好吃，奴婢给东家做一碗面赔罪！”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身上的水，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

她是真的会做饭。

小时候个子小，够不着灶台，她就踩着小板凳，踮起脚尖给弟弟妹妹们做饭。

虽然味道肯定比不上这碗精致的生辰面，但好歹也能填饱肚子，总比饿着肚子强。

饿肚子的滋味儿，她可太清楚了。

沈冰潼手忙脚乱地开始和面，想要尽快弥补自己的过失，却被孔黎出声制止。

“不必了。”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仆役吃饭的地方在后院的小杌房，你以后不要再走错了。”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离去，竹帘轻轻晃动，带起一阵微风。

“不吃了吗？”沈冰潼对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只见他一袭青色长袍，身姿挺拔，衣襟下摆处绣着的精致云纹，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浮动，飘逸出尘。

真是的，欠人一碗面的感觉，真是不太好。

沈冰潼叹了口气，走到几案旁，端起那碗剩下的汤，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孔黎沿着回廊，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过盛开的花丛，高大的梧桐树，别致的圆形拱门，以及一池碧波荡漾的池水，不知为何，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刚才那个冒冒失失的丫头，衣服湿了都浑然不觉，只顾着要给他煮面。

对自己如此粗糙，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在吃苦呢？

应该不会吧。

那家人看起来家境殷实，为了感谢他们的抚养之恩，他还特意在箱子里放了一张不小的银票。

想来他们得了这笔钱，一定会好好待她，多加爱护才是。

孔黎收回目光，不再多想，转身向书房走去。

今日的生辰面没能为你吃上，希望明年此时，我们能够一起庆祝。

饭真好吃啊！

银子好多啊！

吃饱喝足之后数银子，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沈冰潼将她那沉甸甸的钱袋子，仔仔细细地数了好几遍。

现在她可是一个拥有一两一百五十文巨款的“小富婆”了！

这些钱，她要好好保管，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乱放了。

以前她偶尔得到一些钱，都是随便藏在村口的大树上。

孔府的树倒是不少，她住的小屋子前面就有一棵高大的桐树。

但沈冰潼左看右看，都觉得那些树枝太过纤细，根本藏不住她的宝贝箱子。

而且，她也不敢随便藏钱了。

毕竟，这里可不是可以随意乱来的乡下。

好在会爬树的人，也会爬房梁。

沈冰潼把银子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又找来一根结实的绳子，将箱子牢牢地系好。

她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攀着墙壁，身手敏捷地爬上了房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挂了上去。

确认箱子已经稳稳当当地放好之后，她这才拍了拍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刚一落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沈姑娘，”是严管家那略带严肃的声音，“请开门。”

沈冰潼连忙走过去打开门，只见严管家正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叠叠崭新的衣服。

“沈姑娘，这是东家吩咐给您添置的衣物，您看看是否合身。”严管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将衣服递给沈冰潼，然后又略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当他看到沈冰潼那湿透的下裙时，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回来啦！”沈冰潼接过衣服，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恨不得立刻就换上。

她带来的衣服不多，只有一套能穿出门的，昨天被雨淋湿了，到现在还没完全干透。

没想到新衣服这么快就送来了，她终于可以换上干净的衣服了。

“嗯，”严管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回来的时候正好见过东家，东家看你衣衫单薄，就吩咐我去买了几身新衣服。这是按照你的身量估摸着买的，如果尺寸不合适，你自己稍微改改。”

今天严管家的话，似乎比平时多了很多。

“见过容婆婆了吗？规矩学得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道。

沈冰潼闻言，连忙退后一步，身体肃立，双手交叠于左腰侧，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这是她跟着容婆婆学的福礼，是平日里伺候小姐时最常用的礼仪。

虽然她脸上的妆容有些滑稽可笑，但这个福礼却行得有模有样，颇有几分仪态万方的味道。

“好好学，”严管家难得露出赞赏的神色，点了点头说道，“容婆婆可是给朝中大臣和亲贵家的小姐教学的，哪家的小姐若是有幸被选入宫中，都要跟着她好好学一学，才能有底气踏入皇宫，侍奉太后和皇上。”

沈冰潼笑着抿了抿唇，俏皮地说道：“管家的意思是，奴婢也有机会进宫咯？”

“姑娘你不如先去照照镜子。”严管家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转身离去。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

门口的护卫看到他笑，顿时吓得后退一步，紧紧地贴着墙面，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

难得见到管家笑，更难得见到管家亲自去给一个丫头买衣服。

看来，这个沈姑娘在东家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沈冰潼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严管家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直到她走到铜镜前，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时，才终于明白过来。

怪不得今天大家对她都格外和气，原来是因为她自己实在是太好笑了！

十六年内迁入京都的户档，总共有三百二十四份。

厚厚的一沓纸，被工整地誊抄下来，整齐地摆放在孔黎的书案上。

严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待孔黎翻阅纸页的动作停下来之后，他才轻声说道：“这些都是从宜阳县迁过来的户档。京兆府这些年管理松散，有些记录模糊不清。东家您若是累了，就歇息一会儿，剩下的事情交给老奴去做吧，老奴一家一家地去问，总能问出些眉目来。”

“不能去问。”孔黎抬起头，语气温和地说道，然后将桌案上的茶盏推到严管家面前。

“也是。”严管家恍然大悟，连忙说道，“不足满月便被人抱养的孩子，往往不会告知其真实身世。贸然去问，对方未必肯说实话，甚至还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孔黎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

“把这些户档里，家中有十四到十七岁女儿的，先筛选出来。然后再暗地里查一查，看看她们的品行如何，家风如何。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请媒人上门，就说我要提亲。”

“给谁提亲？”严管家闻言一愣，口中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自然是给我。”孔黎淡淡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不然如何才能见到她，分辨她是不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呢？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嫁人。”

寻常人家的姑娘，平日里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要见到她们一面，谈何容易？

看来，只能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还是太晚了。

如果他能早一点进京，或许就能早一点找到她了。

但他若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是万万不可轻举妄动的。

严管家有些狐疑地看了孔黎一眼，心中充满了疑惑。

东家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真的要娶妻了吗？

可是，他要找的人，真的会是这些普通的姑娘吗？

就算见到了，也未必能认出来吧。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小女孩，如今也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那如果真的认出来了，就真的要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