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吊钱

“你哥卖你，可只卖了一吊大钱，真是廉价至极。”

这话如同梗在喉咙里的鱼刺，沈冰潼咽不下，吐不出。孔家家财万贯，说不定真如传言般，用银票来擦拭污秽之物。若是此刻脱口而出，指不定那老奸巨猾的管家立刻改口说十两纹银，到头来只会自讨苦吃。

那牙行龟公肚子里燃着熊熊怒火，转过头，语气不善道：“拿钱来！”

几个伙计满腹牢骚，只能东拼西凑，左挪右借，好不容易凑齐了二两碎银子，还不够数，又央求着龟公垫上一些，这才勉强够数。

“果真是你们这群贼厮偷的！”

沈冰潼一把夺过银子，犹不解气地啐了一口，这才扭身钻进了马车。

龟公被当面斥责，气得面色铁青，却也只能强压怒火，低头哈腰道：“小的们不懂规矩，冲撞了姑娘，还望海涵。”

沈冰潼将那几块碎银在手中颠来倒去，仔细掂量了好几遍。

约莫二两重。

这可是她人生中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银子啊！

若不是这些银子沾染了那些肮脏之人的气息，她真想狠狠地咬上一口，尝尝银子的滋味。

都说银子质地柔软，究竟能软到什么程度呢？

这马车当真舒适。

宽敞明亮，装饰考究，车厢内还放置着一个精致的火炉，炉上温着一壶咕嘟作响的热水。

沈冰潼生怕自己粗糙的鞋底蹭脏了华丽的地毯，小心翼翼地抬起脚，不敢轻易挪动。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总要感谢人家一番好意才是。

待马车缓缓停稳，沈冰潼这才撩起车帘，探出头，对着车外的严管家甜甜一笑：“严管家，多谢您出手相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她伸出手，掌心躺着几块碎银子，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严管家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碎银，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拿起手边的茶盏，递到她面前。

“你说，你会烹茶？”

之前在牙行，为了能顺利脱身，她说过自己会煮茶，也说过自己擅长伺候人。

如今茶盏已空，这是要她当场献艺了。

沈冰潼不敢怠慢，立刻缩回车厢，开始准备烹茶。

这烹茶的手艺，还是当年在城里，一位好心的老先生教她的。

那时，沈冰潼家境贫寒，无力支付老先生的束脩，老先生便破例教她烹茶之术，每煮一次茶，便教她认识一个字。

日积月累，她也因此认识了一百多个字，烹茶的手艺自然也日渐精湛，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很快，一盏香气四溢的热茶便烹制完成，沈冰潼双手递给严管家。严管家接过茶盏，先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细细品了一口，这才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色。

“嗯，的确不错，比我那几个只会粗制滥造的随从强多了。”

沈冰潼闻言，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显得格外甜美动人。

“多谢管家夸奖，请您务必收下这点谢银。”

她再次将手中的银子往前递了递，严管家却依旧没有要接的意思。

“我看你身无长物，举目无亲。”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不如就留在孔府，伺候我家小姐，你看如何？”

去孔府伺候小姐？这是真的要收她做丫鬟吗？

莫非，这位严管家当真以为自己买下了她？

沈冰潼低下头，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方才在牙行，她亲眼见到那些人渣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摸到沈家，找她哥哥的麻烦去了。若是她现在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相比之下，留在孔府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

“有工钱吗？”沈冰潼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道。

严管家闻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果真是个精明的小丫头，一点亏都不肯吃。

“自然是有的。”他笑着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我家老爷亲自去接小姐了。小姐自幼长在乡下，从未到过京城，府里也没有其他女眷。你心思灵巧，若是小姐回来，便带她四处逛逛，熟悉一下京城风貌，平日里多陪她说说话，免得她觉得拘束。”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差事。

那她一定要带着小姐走遍京城东西南北大街小巷，把所有好吃好玩的店铺都逛个遍。

沈冰潼心中一喜，正要开口答应，严管家却忽然神色一凛，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老爷回来了。”

说完，他立刻跳下马车，神情严肃，快步迎了上去。

沈冰潼这才注意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

此时正值黄昏，天色渐暗，远处缓缓驶来一辆双轮马车。

这辆马车外表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名贵的装饰，但却给人一种精巧雅致的感觉。

拉车的骏马四肢修长，步伐轻盈，不一会儿便稳稳地停在了严管家面前。

严管家站在车窗外，微微躬身，恭敬地说道：“老爷，小姐的房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部布置妥当了。”

车厢内的帘子被人轻轻掀开，露出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车内的人影隐藏在昏暗之中，看不清容貌，只能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沈冰潼的耳中。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没有接到。”

没有接到？难道是说，孔家小姐并没有被顺利接回？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刚刚到手的差事，就要泡汤了？

沈冰潼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更加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是地址不对吗？”是严管家在小心翼翼地询问。

“地址没有错，是他们搬走了。估计是突然得到那么一大笔钱，担心被人觊觎，所以连夜卷铺盖逃走了。”车内的人似乎有些失望，语气也变得有些低沉。

“老爷先回府歇息，老奴再去派人打听。”

“你说……”

那只手轻轻地按在车窗的窗棂上，车内的人似乎也靠近了一些，露出了绣着精致云纹的青色衣袖。

“他们会不会已经到了京城？那笔钱，足够在京城买下一处不错的宅子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似乎势必要找到那个人。

“老奴这就去查，查一查近二十年来迁入京城的人口。”严管家连忙点头应道。

“不必查二十年。”车内的人语气笃定，“十六，她今年十六岁了。”

严管家连连称是，车内的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管家，你的马车上，坐的是何人？”

沈冰潼闻言，猛地缩回了头，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感觉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穿透夜色，牢牢地锁定着自己，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力量，让人不寒而栗。

她从未见过这位孔府老爷，也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更不可能招惹过他，可她就是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孔府老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不大，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语调温和舒缓，不疾不徐，仿佛在轻轻敲击着某种乐器。

那乐声清澈悦耳，却似乎能穿透人的魂魄，直抵内心深处。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耳边传来严管家小心翼翼的解释声。

“回老爷，是老奴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姑娘，瞧着挺机灵，想着买来给小姐当个丫鬟使唤。可如今小姐尚未接回，要不然就……”

要不然就算了吧。

孔家再有钱，也不可能养闲人。

沈冰潼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孔家小姐能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可不想第一天来到京城，就要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

虽然她现在身上有二两银子，但京城住店可不是有钱就能住的，还得有路引凭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