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结发

裴茉闻言，黛眉紧锁，轻声道：“赵王府的账目向来混乱，各府邸送给小郡主的礼物，赵王殿下为祭天准备的仪仗、器物、服饰，统统混杂在一起。如此安排，岂不是更容易被人从中作梗？”

这般管理方式，着实令人费解。

大理寺丞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忍不住摇头叹息。

叶长庚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大理寺丞记录完毕，也等待自己心绪平复，等待裴茉止住泪水。

他只需轻轻抬手，便能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但他终究没有那样做，只是语气更加冰冷地说道：“你可知如今京都盛传，是我们安国公府，借机夺嫡，意图诬陷赵王？”

裴茉听后，娇躯一震，面露惊色，大理寺丞亦连忙出声提醒叶长庚。

“叶节度使，此话可不能乱说啊。”

然而，叶长庚必须如此说。

他需要大理寺丞将这些话记录在案，更需要这些话传入当今圣上的耳中，让圣上深信，这不过是安国公府再次遭受诬陷罢了。

然而，裴茉却并不明白叶长庚的真实用意。

她心神俱乱，美眸之中阴云密布，樱唇微微张开，颤抖着说道：“叶将军，难道你不知传言多为诽谤之言吗？”

叶长庚脸上那份坚毅清冷的神情，瞬间化作一片片柔软的微光。

这句话，他记得。

那是他们初次相遇，裴茉手中的书册不慎掉落在他的马车上。书里讲述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国君远赴边疆，弟弟却被污蔑与后宫嫔妃有染。

裴茉在那段故事旁边，用娟秀的字迹批注了几行小字。

叶长庚回忆着往昔，轻声回答裴茉道：“传言多为诽谤，而信任，却显得弥足珍贵。”

裴茉的眼中终于透出一丝光亮，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叶长庚，哽咽着说道：“我知道自己愚笨，一直都是将军的累赘。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如果将军答应，我愿意……”

大理寺丞飞快地记录完这句话，却迟迟等不到下半句，有些焦急地抬起头来。

他记录了一辈子的案卷，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记录闺房私话。

到底愿意做什么？难道是和离吗？如果他没有记错，叶夫人乃是裴家之女，而如今裴家已经日渐式微，趁此机会和离，倒也合情合理。

裴茉挣扎着，最终还是果决地说道：“我们和离吧！和离之后，此事便与安国公府再无瓜葛。”

叶长庚深深地凝视着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缓缓伸出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大理寺丞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节度使，和离可以，万万不可伤人啊。”

叶长庚却并未理睬他。

锋利的匕首轻轻划过，割断了一缕乌黑的秀发。

他拿着这缕头发，又从衣袖中取出一缕同样用红绳捆绑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精致的袋子里，递给裴茉。

“这是……”叶长庚轻声说道，“成婚之后，你一直想要完成的夫妻结发，合髻之礼。”

裴茉曾经为了完成这道仪式，半夜偷偷剪叶长庚的头发，结果被误认为是刺客。

如今身陷囹圄，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放弃之时，他却将这缕头发送到她的面前。

无需再做任何承诺，她便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

大理寺丞提笔的手微微颤抖着，只觉得震撼莫名、匪夷所思。他们安国公府的人，都这么……不要命吗？

……

他们之间，实在是太甜了。

无论如何，大理寺丞的职责便是将所有的会面内容如实记录下来，不能有丝毫的疏漏。

所以，他记下了——叶长庚与夫人在牢中完成了结发之礼。

他记下了——叶夫人泪眼婆娑，轻声唤着叶长庚：“夫君。”

他继续记录——叶长庚轻轻点头，柔声说道：“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你就在这里安心等待。乖。”

乖？

这个字，也需要记录吗？

大理寺卿崔玉路拿到案卷，看着上面那半本充满缱绻深情的内容，不禁怀疑地翻到前面，仔细确认自己看的的确是案卷，而不是什么艳情话本。

“大人，”大理寺丞小心翼翼地询问，“下官这样记录，可以吗？”

崔玉路脸色微微发红，眉头紧锁，轻声说道：“记得很好，不过下一次可以稍微简练一些。这些无关紧要的啰嗦话，就不必一一记录了。”

大理寺丞连忙点头称是，过了几日，他又送来一份林镜探望赵王李璟的会面记录。

通篇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林镜道：“卑职捎来楚王妃的问候，楚王妃说，她相信你，也请赵王殿下相信圣上。”

——赵王李璟：“呜呜呜……”

“呜呜呜？”崔玉路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看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莫名其妙。

前任大理寺丞因为牵扯到先太子一案，被削职贬斥。新上任的这位姓周，原本是专司记录案卷的，骤然被提拔上来，虽然谨小慎微，却也显得有些呆板笨拙。

“是这样的，”周寺丞连忙解释道，“赵王殿下听到这句话之后，就只是‘呜呜’地哭个不停，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啰嗦话。”

事实上，那些话也并非全都是啰嗦之言。

李璟先是惊喜地得知楚王妃已经知晓此事，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楚王是否有什么办法。林镜说楚王殿下正在静心医治身体，不便打扰，李璟便连忙说道，那可千万别让小九知道了。紧接着，他便开始倾诉自己自从主管祭天事宜以来，日夜操劳，累得头发都白了许多，可到头来，没有功劳不说，也没有任何苦劳，竟然被关进了这“狗屁大理寺”里来了。

李璟最后甚至开始抱怨当今圣上，说：“父皇如果真的相信了那些谗言，那就真是老眼昏花、鬼迷心窍了，简直就是猴子钻进了布袋里——中了别人的圈套啊！”

大理寺丞手中的笔颤颤巍巍，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林镜。

若是将这些话都记录下来，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再审案，直接可以定罪其大不敬之罪了？

林镜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亲切地呼唤着他在族中的排行，说道：“楚王妃也让卑职代为问候周三郎，说有周寺丞在这里，想必赵王殿下定然不会忍饥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