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旧忆重现

自从回到这个家，新的绫罗绸缎就流水般地送进她的房里，摆满了衣柜。然而，裴茉真正穿上身的，不过是其中的一两件而已。那些华美的衣裳，她只是偶尔拿出来，用指尖轻轻拂过，欣赏片刻，便又带着淡淡的笑意，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她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了书本之上。家里的藏书读完后，她又开始偷偷翻阅叶清藏在书房隐秘角落里的话本子。那些书里的情节，常常让她看得忍俊不禁，然后转过头，好奇地问叶长庚：“二妹妹最喜欢话本子里的哪个角色呀？”

叶长庚总是笑着回答：“只要是那种性格干脆利落，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的角色，她都喜欢。”

听到这样的回答，裴茉的脸上便会浮现出一种向往的神色，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渴望着能再次见到那位英姿飒爽的二妹妹。

可见，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全部世界，都被禁锢在了小小的书本之中。

而现在，叶长庚想要带着她，让她亲眼看看这世间的美好，感受人间的烟火气息。

街头杂耍艺人喷出的火焰腾空而起，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吓得裴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叶长庚见状，连忙将她一把抱起，原地旋转了一圈，然后稳稳地放在人群之外，远离了那危险的火舌。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穿过一长串悬挂着的五彩缤纷的灯笼，走到一个投壶的摊位前，随手丢了几枚铜板过去。

“这位客官，要是能投中全壶，就可以给这位小娘子赢得一盏金鱼灯笼了！”摊贩热情地吆喝着。

周围立刻有人大声拆台：“你把壶放那么远！足足有两丈远！谁能投进去啊？这不是故意让人赢不了吗？”

话音未落，叶长庚已经将手中的箭掷了出去。

“‘有初！’‘连箭！’……相公好身手！”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喜的赞叹声，紧接着，掌声如雷般响起，“全中！竟然真的投了个全壶！”

叶长庚毫不客气地拿起那盏精致的金鱼灯笼，递给了裴茉。

摊主顿时瞠目结舌，脸色变得像苦瓜一样难看。

叶长庚又从钱袋里拿出一串铜板，递给摊主作为安抚，顺手又拿起一盏小号的鱼灯笼，送给旁边那个看得热闹，鼓掌也最卖力的小孩子。

那孩子高兴地用袖子抹了一下挂在鼻尖上的鼻涕泡泡，扭头看向站在一旁，衣着朴素的母亲，兴奋地说道：“娘亲，我也有金鱼灯笼了！”

那母亲连忙向叶长庚道谢，叶长庚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裴茉离开了投壶摊位。

这盏金鱼灯笼实在是太大了，足足有两尺半长，裴茉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胖娃娃一样，一路走过，引来了无数路人好奇的目光，也惹来了不少人羡慕的眼神。

“要不我帮你抱一会儿吧？”叶长庚关切地问道。

“不用，我自己来。”裴茉喜气洋洋地笑着摇了摇头，然而，她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央，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看到了对面正远远地望着自己的人——先太子的妻子，裴蕊。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裴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

可裴蕊已经看到了她，并且正朝着她走过来。她面容清苦，脸上勉强带着一丝笑意，远远地便向她打招呼道：“妹妹。”

裴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裴蕊是裴家宗亲里，和她联系最为密切的堂姐。

一开始，裴蕊只是让秦嬷嬷捎信给她，信里的内容，都是关于如何探听安国公府底细之类的事情。但是，裴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后来，裴茉去了剑南道，裴蕊又写信来，说是太子想要抓捕袁承嗣，希望裴茉能够帮她一把。

为了要挟裴茉，裴蕊甚至还带走了裴茉的奶娘。

裴茉曾经为此感到纠结和挣扎，但最终，她还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没有向裴蕊透露任何消息。

再后来，裴茉干脆把秦嬷嬷丢在了剑南道，她独自一人追随叶长庚返回京都，从此便和裴蕊断了联系。

等回到京都之后，裴茉才知道裴家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圣上下令摘掉了裴氏祖宅的牌匾，推倒了象征家族荣耀的牌楼。裴氏官员大半牵涉进卖官贪腐的案件之中，被削职流放。

吏部尚书裴衍锒铛入狱，族长也因病去世，整个裴氏家族，就像一栋摇摇欲坠的大厦，眼看着就要倾倒，却没有人伸出援手。

裴茉的生父裴继业，原本已经被提拔为礼部侍郎，虽然没有被牵扯进贪腐案，却因为今年考绩太差，又被降职。

那些原本已经定下婚事的族中姐妹，全部都被退了婚，只能躲在家里偷偷地抹眼泪。

裴茉知道这一切，多少都和她有些关系。

她带着家族的使命嫁入安国公府，可却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是裴氏女。

但是，她相信叶长庚的品性正直，忠于朝廷，那么，他所做的事情，就绝对不能被破坏。

眼见裴蕊已经走到近前，裴茉避无可避，只好也打了个招呼。

“晋王妃年节安康。”她轻声说道。

李璋被褫夺了太子之位，死后也只是以王侯之礼安葬。他虽然已经死了，但裴蕊仍然是晋王妃。

叶长庚微微点了点头，便知趣地避开到一边，将空间留给她们姐妹二人，让她们可以自由地说话。

裴蕊今天来，显然是想要示好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精致的玉簪，递给裴茉，语气有些低落，带着淡淡的哀伤：“这支玉簪，是我早年间的旧物，如今我已经是个未亡人了，这些华丽的东西，也戴不上了。希望妹妹不要嫌弃。”

她又关切地询问裴茉的身体如何，叮嘱她得过疫病，一定要好好休养，注意身体。

最后，她又提起了宫里的姑母，说圣上已经解除了姑母的禁足。她们的姑母还是当朝皇后，这无疑是在暗示裴家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临走的时候，裴蕊又用一种恳切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嫁了人，安国公府如日中天，你可能不会在乎其他的姐妹了。我只求你以后如果出了什么事情，能够稍微照看下我的孩子们。你的恩德，我永生难忘。”

裴蕊向来骄傲矜持，如今却双眼含泪，神情悲伤而困苦，这让裴茉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过头，语气轻快地询问叶长庚：“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叶长庚刚才一直有些愣神，听到裴茉的问话，这才回过神来，旋即笑着说道：“斗鸡蹴鞠荡秋千，走吧！今天我们把整个长安城都转个遍！兜里的银子不花光，不准回家！”

裴茉连忙捂住自己的钱袋，生怕里面的压岁钱被叶长庚给掏空了。

“不准花我的压岁钱！”她娇嗔道。

叶长庚哈哈大笑起来，他亲昵地揽住裴茉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正月初二，开始拜会亲友。

裴茉回了娘家一趟，便被赵王妃请进了王府。

赵王妃崔锦儿的孩子还小，不方便回娘家。

她正因为李璟负责圜丘祭典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李璟说圜丘祭典最容易出事，上次有小九在，仍然差点房倒屋塌砸死人。这回小九不在，他心里没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要是再出什么差错，祭典就要换地方了。要我说，干脆到九嵕山去，还能见见小九。”李璟唉声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