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枯骨语

叶清素来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从前赤手空拳便敢闹得天翻地覆，如今有了弓箭在手，更是如虎添翼，谁见了都得绕道走。

然而，今日的叶清却一反常态，并未像往常那般蛮横地索要东西，也未曾口出狂言，而是神色凝重地问道：“敢问赵王殿下，家父的消息，您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女人突然变得如此正经，倒真让人有些不适应。

李璟强压下心头那股想要打哆嗦的冲动，声音低沉地说道：“此事自然是从宫里知晓的。父皇圣明，普天之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实则，李璟不过是偶然偷听到了皇帝与禁军之间的密谈。

这些年来，禁军对叶清父亲的监视从未松懈。

在安国公府眼中，叶羲是那个离家十年、杳无音讯的家主；可皇帝却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甚至连他上一顿饭吃了什么，收了几个徒弟，哪本经文的边角磨损了都一清二楚。

“那如果……”叶清定了定神，继续问道，“如果你们没有骗我，那么玉琼楼下埋葬的并非家父，那又是何人？”

那人为何恰好身穿道袍，年龄三十有余，还佩戴着鱼符，并且死在了距离安国公府最近的酒楼？

这未免太过巧合，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

“你不必追问他是谁，”李策语气冷淡地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也与我，与老五无关。我自会继续修缮酒楼，你也可以继续在西市逍遥自在。此案自有京兆府来审理，他们查出什么，便是什么。”

总而言之，不关心，不插手。

可叶清却无法做到如此置身事外。

“我必须亲自去看看那具尸骨，”她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家父的小腿曾经骨折过，只有确认了这一点，我才能真正安心。”

然而，京兆府的验尸房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李策略作思忖，对叶清说道：“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叶清心领神会。

他这是要避嫌，所以不能像上次那样，直接登门拜访京兆府尹刘砚。既然要避嫌，想必是担心会惹祸上身。

于是，叶清点了点头，说道：“不必着急，你慢慢打探便是，多谢你费心了。”

说完，她便径直向西市走去，那个方向与京兆府截然相反。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听话了？”李璟看着叶清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说道。

“她并非听话，”李策凝视着她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她并未真心感谢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璟顿时为叶清鸣不平起来，“人家一个姑娘家，难道仅仅因为你帮忙打探个消息，就要以身相许吗？”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李策目光深沉地看着李璟，轻声咳嗽了一下，说道：“她每次真心感谢我时，都会赠送谢礼，从不吝啬钱财。只有那样，才算是她真的在托我办事。”

而如今，叶清只是口头上说了声谢谢，却没有任何实际表示。

这说明她已下定决心，要独自解决此事。

她看出了李策的顾虑，不愿让他为难。

“我可不管这些，”李璟后退一步，抚着胸口说道，“光是见到那副枯骨就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要是敢再去见一次，就休想再踏进我赵王府的大门！”

这番威胁显然毫无作用。

当晚，李策便在安国公府外，等到了身着夜行衣的叶清。

李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竟然穿了一件男人才会穿的骑马裈裤，上身则是一件紧身的窄袖小衫，纤细的腰肢被缎带紧紧束缚，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也让某些部位显得格外诱人。

这身打扮与她安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格格不入，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江湖女飞贼。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清摘下面上的丝巾，惊讶地问道。

李策一直守候在墙外，见叶清跳下来，他没好气地挥动着手中的马鞭，问道：“你这身衣服是从哪里弄来的？”

叶清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今日临时买的。你是在等我吗？国公府的围墙那么长，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里翻墙？”

李策坐在马车上，懒散地靠着车厢。

“因为这里没有墙头草。”

翻墙的次数多了，原本的墙头便被踩出了一条路，自然也就长不出墙头草了。

叶清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朝李策挥了挥手：“我走了。”

说着，她便真的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李策无奈地驾着马车，缓缓跟在叶清身后。皎洁的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最终又交织在一起。

“上来吧，”李策妥协道，“我带你过去。”

“你去找刘府尹了吗？”叶清问道。

“没有，”李策回答道，“我只是恰好知道通往验尸房的路而已。”

他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京兆府的后门虚掩着，只需轻轻一推，便能打开。

李策的脚步有些迟疑，略作思忖后，还是毅然迈了进去。

往日戒备森严的京兆府，今夜却显得格外冷清，几乎没有看到几个侍卫。通往验尸房的路并不难找，李策递给叶清一块手帕，示意她捂住口鼻。

那手帕微微有些潮湿，不知涂抹了什么东西。贴在鼻子上，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扑鼻而来，能够有效地遮蔽验尸房内的污浊之气。

李策点燃火折子，推开房门，对叶清说道：“你害怕吗？”

“不怕。”叶清回答道。

她唯一害怕的，便是这里躺着父亲的尸骨。除了这件事，她对任何鬼神都毫无畏惧。

李策让叶清稍等片刻，然后在几张木板架上找到了那副枯骨，对叶清说道：“你过来看看吧。”

叶清缓缓走上前去，刚看了一眼小腿，一道刺目的光线突然射进验尸房。数十支火把瞬间围拢过来，人声鼎沸，为首之人高声喝道：“果然如人所告发的那样，今日竟有人敢擅闯京兆府！来人啊！给我抓起来！”

叶清顿时愣在了原地。

李策却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喧嚣声一般，他将火折子凑近那副尸骨的腿部，语气温柔地说道：“你看，没有骨折过的痕迹吧。这并非你的父亲，你可以放心了。”

只要她能够放下心中的担忧，一切便都值得了。

他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却依然义无反顾地踏了进来，只是为了让叶清能够安心。

火把的光芒在李策的身上跳动，他们二人站在几具尸体前，认真地观察着那副枯骨。骨头的颜色暗淡无光，一丝丝灰色的痕迹覆盖在原本洁白的骨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