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疾

叶夫人缓缓起身，陪同叶长庚走出深邃的庭院。

喧嚣的坊间热闹声浪涌入耳畔，围观人群熙熙攘攘，尚未完全散去，然而这热闹的景象，反倒奇妙地抚平了叶长庚内心的波澜。

“孩子，”叶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牢牢记住，咱们国公府即便已不复往昔荣光，也绝不拿自家孩子的性命去换取虚无缥缈的前程。为娘的见识浅薄，那些为国捐躯、舍生取义的大道理，说来也无甚意义，只盼着你能平安归来。更何况，如今你已身为一名军官，无论手底下统领多少人马，都要时刻谨记，他们也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务必爱护他们，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

叶长庚喉咙哽咽，重重地点头应道：“请母亲放心，孩儿谨记。”

叶柔因小产仍在卧床休养，叶长庚将钱友恭的死讯如实相告，也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哥，”叶柔声音低沉，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他患有先天心疾的事情吗？”

当初叶柔嫁入钱家后，发现钱友恭经常在深夜惊醒，痛苦地按抚着胸口，久久难以入眠。钱家人对此事讳莫如深，叶柔费尽周折才打探到，钱友恭患有先天性心脏缺损，胸前时常会产生压榨般的剧痛。

患有心疾之人，最忌讳受到惊吓。

那晚钱友恭在埋尸之时，便已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如纸，几乎要晕倒在地。

叶柔回娘家时曾无意间提起此事，想必是被叶长庚听了去，并牢牢记在了心里。

听到妹妹这番话，叶长庚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他摇了摇头，冷声道：“我不记得，你也没有说过。我并非有意吓死他，圣上已经降旨赦免，你就安心养病吧。”

叶柔乖巧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哥，都怪我没用，连累了你。”

叶长庚抬手轻轻拍了拍叶柔的胳膊，安慰道：“说什么傻话？什么叫没出息？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吗？嫁错了人就回家，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你等着哥哥我将来挣个将军回来，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你？到时候全京城的男人，都得排着队任你挑选！”

叶柔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恰在此时，叶清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她冲进屋子，大声嚷嚷道：“快给我看看，皇上到底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叶长庚无奈地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叶清不依不饶，从后面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勒着，撒娇道：“快说，到底有没有赏赐？”

“有，有，赏了个七品小官儿。”叶长庚连忙告饶道，“所有的俸禄都归你，就当是感谢你今天仗义帮忙了。”

“这还差不多，”叶清这才松开了叶长庚，笑嘻嘻地说道，“不过你那点儿俸禄，恐怕还不够我买一套纯金头面吧？”

叶长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等我走了，”他气呼呼地说道，“家里的账目和生意全都交给你打理，这总行了吧？”

“好啊！一言为定！”叶清兴奋地跳了起来，“姐姐快来作证！现在就去把账本搬过来！”

兄妹俩嬉笑打闹着跑了出去，叶柔抬起手，示意丫鬟搀扶自己起身。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小产后一度枯萎的身体，正在慢慢焕发出新的生机。

天亮得有些迟，黎明前的暗影缓缓消散，温暖的阳光洒落在琉璃瓦上，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一只野蜂嗡嗡地飞进了室内，很快又被仆役驱赶了出去。

屋子已经被擦拭了好几遍，窗台、屏风、地面，每一处都用蘸了皂角和香料混合水的抹布仔细擦拭过，擦完后，室内虽没有点燃熏香，却也清新宜人，沁人心脾。

管事又仔细确认了两遍，李策都吩咐说今天不必给他送早膳。

他时不时地起身，走到窗边，偷偷地向院子里张望，随后又匆忙地躺回床上。有一次，他隐约听到门响，慌忙躺回床上，不小心踢翻了仆役放置在一旁的水盆。

结果门打开后，进来的却是一位前来为他梳头的婢女。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缓慢到李策有充足的时间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绝对不会错的，叶清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今天会亲自来给他送早膳。

他的日子原本如同止水一般，静止地看着皇陵里永远也长不高的小树，看着亘古不变的镇墓兽和连绵起伏的山脉，静止到他几乎以为时间是不会流逝的，直到叶清的出现，才让他的生活重新泛起了涟漪。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爽朗清脆的笑声传来，随从如同迎接神佛一般，恭恭敬敬地将叶清迎了进来。李策强作镇定，语气尽量显得平和舒缓，开口说道：“你来了。”

“我来了！”叶清轻快地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然后快步走到屏风外，探出头，关切地问道，“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如果还是无法起身吃饭，就让婢女喂你吧？”

让婢女喂？

李策顿时有些犹豫。

叶清见他没有立刻回答，又继续说道：“今天早上队伍排得可长了，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买到两份，如果你感觉好些了，我们可以一起吃。”

她那双如桃花般娇艳的眼睛里充满了灵动的光彩，说话时面部的表情也极为丰富，生动而活泼。

李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已经好多了，我们一起吃吧。”他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上次在公主府，他们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这次终于可以面对面地一起吃饭了，李策甚至开始嫌弃李璟的桌案太过宽大。

真应该把它砸了，换一张小一点的桌子，最好是对坐的时候能够碰到头的那一种。

心中胡乱地想着，叶清已经麻利地将食盒打开，首先端出一盒香气扑鼻的春卷，三个金黄酥脆的麻团，一盘清淡爽口的蒸素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油炸圆子。紧接着，她又打开第二层，端出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这是乾县最有名的豆腐脑，没有添加任何糖分，口感细腻嫩滑，香辣可口，令人食欲大开。

“麻酱放得少的那一碗是给殿下的。”叶清小心翼翼地将豆腐脑放在李策的面前。

李策低下头，只见碗中的豆腐脑白嫩水滑，闻起来酸香四溢，顿时让人感到胃口大开。

“为什么要让我吃麻酱放得少的？”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殿下您现在正在养病，昨天我已经特意去请教过太医了，太医说您现在饮食要尽量清淡一些，不要吃太过油腻的食物。”

李策拿起调羹，轻轻地舀了一勺豆腐脑，慢慢地放入口中。

她还特意去问过太医啊……

这乾县的豆腐脑，味道的确非常好。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将一碗豆腐脑吃完，就看到随从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说是外面有人求见。

“是谁啊？”李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不见，就说我谁也不见。”

他现在在这里安心养病，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一个人前来探望过他。现在突然有人来访，想必也不是真正为了他而来。

朝廷里的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再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