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铁叶藏杀

御街之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能在此处观赏射箭，本就是一种荣耀，更何况，今日这箭，关乎生死存亡。消息灵通者，早已提前占据了御街附近的有利地形，坊街的屋檐上，也挂满了探头探脑的身影，不时传来几声惊呼，那是攀爬者失足的险象。

赌坊自然不会放过这等热闹，早早地便开设了盘口，赌注的焦点，无一例外地落在了叶长庚的身上。

“安国公府”这四个字，沉寂了十年之久，如今再度被人提起，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有人翘首以盼，寄予厚望；也有人冷眼旁观，暗含嘲讽。

五皇子李璟嫌弃丹凤楼位置太远，视野不够开阔，早早便命人抢占了距离箭靶最近的观赏位置。手中把玩着一块泰山石，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即将开始的射箭。

为了确保安全，今日的射箭台特意安排射箭者背对城楼，面向坊街。百步之外，早已有人手持一根柳枝，充当箭靶。

“那人真是倒霉透顶。”李璟撇了撇嘴，略带同情地对身边的李策说道，“和我一样，费尽心思抢来的位置，却被你硬生生挤了进来。”

李璟觉得，那个举着柳枝的人，很有可能会被流矢所伤。

“不……”李策突然向前一步，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根柳枝，身体不由自主地探出木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最倒霉的人，是叶长庚。”

“怎么说？”李璟漫不经心地问道。

远处，叶长庚正缓步走上台阶。他身着便服，未着甲胄，却依然显得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百姓们情不自禁地爆发出阵阵欢呼，为他呐喊助威。

李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即将溺水之人发出的绝望呼喊：“那片柳叶……是铁的！”说完，他便猛然转身，奋力向人群中挤去。

李璟愣在原地，没能听清李策后面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神情古怪，举止失常。

李策心急如焚，在拥挤的人群中横冲直撞，引来一片不满的咒骂声。

叶长庚箭术精湛，百步穿杨不在话下。但要用箭矢射穿一片铁叶，谈何容易？

这分明是一场阴谋，有人要置叶家于死地！

是谁？

是皇帝吗？皇帝只是恩准叶长庚以“百步穿杨”之术自证清白，并未有其他明确的指示。

是钱家？他们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官宦，断然没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御街由禁军十六卫负责管辖，禁军统领阎季德，正是今日演箭的筹备者和防卫负责人。那么，那个将假柳枝捆绑在箭靶上的军将，要么是兵部的人，要么就是阎季德的心腹。

阎季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不是应该只效忠于皇帝，不参与任何党争吗？

不……

李策在人群中跌跌撞撞，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皇帝只关注射箭的结果，根本不会有人主动禀报柳枝的异常。即便百姓们发现了端倪，也只会以为这是朝廷的特殊安排，绝不敢提出任何质疑。

没有人胆敢质疑朝廷的决策。

以箭矢的力道，若是铁制箭头与铁制柳叶相撞，极有可能只是轻微擦碰，箭矢偏离方向，无力地坠落地面。

这样一来，叶长庚便会被判定为射箭失败，欺君罔上之罪，足以让整个安国公府万劫不复。

李策拼命地向射箭台跑去，他必须阻止叶长庚。

朝廷不应该失去这样一位忠臣良将，安国公府的后人，更不应该遭受流放三千里的悲惨结局。

箭靶距离箭台足足一百步，李策却觉得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息着，感觉周围拥挤的人群仿佛化作了黏稠的糖浆，紧紧地缠住他的双脚，把他一点一点地向下拖拽。

李策几乎要跌倒在人群中，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要死了吗？”

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李策的衣领，把他从人群中拉了起来。

是叶清。

她站在射箭台下，站在距离她哥哥最近的地方。

李策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地说道：“快！阻止你哥哥！那柳叶是铁做的！”

叶清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远处的箭靶，那根柳枝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上面。今日无风，柳叶低垂，翠绿的颜色和单薄的形状，让人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然而，叶清对李策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

“是皇帝的决定吗？”她冷静地问道。

李策原本以为不是，但叶清这么一问，他反而有些动摇了。万一，这真的是皇帝临时起意呢？

“你先叫停他们，我去求见陛下！”李策焦急地说道。

今日御街戒备森严，但他毕竟是皇子，还是有机会登上丹凤楼，面见圣上的。只是，如果这真的是皇帝的旨意，叶家又该如何是好？

叶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她第一次看到李策如此慌乱的神情，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

“别怕。”叶清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坚定和勇敢，“看我的。”

李策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女子，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她刚刚……是在安慰自己吗？

摸头？

就在这时，一袭红衣的叶清，纵身跃上了射箭台。

“什么人？”禁军士兵立刻上前驱赶。

叶清毫不畏惧，指着已经拉开弓弦的叶长庚，大声说道：“那是我哥！我有话要跟他说！”

叶长庚听到声音，疑惑地转过头来。

“娇娇？你怎么来了？”他笑着说道，“快到旁边等着，待会儿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叶清丝毫不理会叶长庚的玩笑，站在高高的射箭台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叶长庚发号施令：

“哥！换四石弓！换无羽箭！”

弓的拉力大小，以“石”为单位计算，数值越大，拉弓所需的力量也就越大。叶长庚虽然勤于锻炼，但平时练习，也只是使用两石或者三石的弓箭。

禁军的箭矢，箭头都是统一制式的，但箭羽却分为无羽、双羽、三羽和四羽。箭羽越多，箭的稳定性越好，但箭的速度也会相应减慢。

叶长庚手中拿着一把两石弓和一支三羽箭，有些不解地笑着说道：“不用了吧！”

“用！”叶清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去换！”

她清澈明亮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叶长庚，往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却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叶清没有解释原因，但她的神情和语气，都表明这件事无比重要，刻不容缓。

叶长庚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四石弓和无羽箭，的确可以提高箭矢的速度，但要精准地射中百步之外的柳叶，需要的，难道不是更高的准确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