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美人计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如同胭脂般涂抹在天边，随后便被无情的黑夜所吞噬。

霄王府深邃而悠长的回廊上，阿照默默地跟随着苏嬷嬷，每一步都显得那样沉重，恰似她此刻复杂而忐忑的心情。

明日，便是黄道吉日——初七，是盛凉朝先帝钦定的永乐公主远嫁北燕和亲的日子。这场和亲，关系着两国之间的和平与稳定，意义重大，本不该有丝毫疏忽。但新帝体恤永乐公主，特许她从故乡洛阳启程，也算是全了她最后的心愿。这本该是桩喜事，然而，奉命主持这场和亲事宜的霄王李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放眼整个盛凉，谁人不知霄王殿下对永乐公主情根深种？他默默守护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要亲手将心爱的女子送往异国他乡，任谁也无法接受这种痛苦的煎熬。

为了阻止这桩婚事，霄王曾多次前往太后宫中，希望她能改变主意。然而，太后虽然疼爱这个小儿子，却也不敢拿两国之间的和亲大事来任由他胡闹。次数多了，太后也感到厌烦，最终下令将他拒之门外，任凭他如何吵闹也不再理会。

但是，小儿子这么多年来，只对永乐公主动过真情，太后也担心他会因此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于是，她便安排身边最信任的苏嬷嬷，带着永乐公主的画像，前往民间寻找一位与公主容貌相似的女子，送到霄王府。

苏嬷嬷原本以为，要找到一位像永乐公主那样明艳动人的女子，简直难如登天。不料，她刚出宫门，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地乞讨。

小乞丐虽然蓬头垢面，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宛如秋水中的寒星，闪烁着黑宝石般幽深的光泽。

正是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让苏嬷嬷停下了脚步。她走到小乞丐面前，在她那只破旧却干净的瓦罐里，放下一锭银子。明知她是个乞丐，却仍然开口问道：“你可识得字？”

霄王向来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太后的意思，也是想给他找个知情识趣的解语花。

阿照微微点了点头，略作思索后，生怕对方不相信，便捡起一根枯树枝，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漂泊殊无定，归来得暂安”几个字。

苏嬷嬷看着那娟秀的字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丝绢，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干净脸庞。随后，便连夜将她带回了洛阳。

而此刻，她们即将要见的人，正是霄王李彻。

两人来到王府的正院，一位梳着圆髻的小丫鬟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嬷嬷您可算来了！王爷又在发脾气了，白天摔出去的茶盏，还不小心砸在了兰侧妃的膝盖上，现在整个王府都没人敢靠近这间屋子半步。”小丫鬟一边轻轻推开房门，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苏嬷嬷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她身后的阿照听了，微微抿了抿嘴唇，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不敢多言。

苏嬷嬷走在前面，阿照小心翼翼地跟随其后，小丫鬟则没有跟进来。刚一踏入房间，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昏脑涨。阿照屏住呼吸，定了定神，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斜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影身上。

此刻，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只见霄王殿下歪斜地躺在床榻上，胡子拉碴的，哪里还有半分传闻中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模样？床榻下，满地都是被摔碎的酒坛和茶盏碎片，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瞥见进来的人是苏嬷嬷，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闭着眼睛，继续往嘴里灌着酒，仿佛想要将所有的烦恼都一饮而尽。

“王爷，这是太后娘娘让奴婢给您送来的人，请王爷过目。”苏嬷嬷恭敬地站在一旁，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料，霄王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猛地将手中的酒坛子砸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本王已经按照皇兄的旨意，亲自为她筹备和亲事宜，马上就要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嫁给别人了，母后她还想怎么样啊？难道是想找个人来监视本王吗？”

苏嬷嬷看着砸到自己脚边的酒坛子，面不改色地拉着阿照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地上的酒水，这才开口劝慰道：“太后娘娘也是为了王爷您好，有些事情，王爷真的任性不得。”苏嬷嬷语气微沉，接着说道：“这位姑娘或许与其他人有所不同，王爷不妨抬眼看看。若是合了王爷的心意，便留在身边伺候。”

“本王才不稀罕！”霄王原本还想继续摔酒坛子，甚至连“滚”字都到了喉咙口，可是，当他抬起头，无意间瞥见一张让他魂牵梦绕的小脸时，顿时愣住了。“……阿银，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霄王猛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仿佛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一般，激动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阿照的手，却被眼疾手快的苏嬷嬷一把拦住了。

“王爷，她不是裴家的五姑娘，而是太后娘娘送给您的人。太后娘娘说了，人已经给您找来了，要如何处置，全凭王爷自己做主，此事皇上也不会知晓。而老奴日后，便是负责照顾这位姑娘的。”苏嬷嬷说得模棱两可，但李彻听了，却瞬间清醒了过来。

“娘娘还吩咐奴婢告诉王爷，一旦做出选择，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太后的真正用意。定了定神，他沉声问道：“她是什么身份？”

“……孤女。”苏嬷嬷略微沉默了一下，将“乞丐”二字换成了“孤女”。

其实，早在送阿照来洛阳之前，宫里就已经派人暗中调查清楚了她的身世。她原名季早早，生父不详，生母曾是长安城醉心楼里的一个风尘女子。在瞒着老鸨妈妈生下她之后，母女二人便被赶了出来。靠着母亲替人缝缝补补，季早早平安地长到了八岁。可惜，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的母亲不慎失足落水，从此，她便成了一个四处流浪的乞儿。

至于阿照为何会识文断字，想必应该是她的母亲教的。毕竟，从醉心楼出来的女子，没有哪个不是色艺双绝的。

李彻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深沉地盯着阿照，神情有些异样。最终，他又猛灌了一口酒，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说道：“带她下去，明日卯时，让她扮作丫鬟，随本王去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