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梦醒何处

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终于从身体中散去，月婵虚弱地抬起手，用力按压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长长地吐了口气。

“月儿！月儿！能听见我说话吗？老童在这呢！老童命令你，立刻从病床上爬起来！”

嘈杂的声响让月婵不禁发出一声轻哼，她闭了闭眼，久久适应光线后才缓缓睁开。紧接着，她微微侧过头，视线对准旁边那个胡子拉碴、嘴角长痣的男人。他皱着眉，眉头深深锁成一个“川”字。不是她的师父童建新，又是谁？

“老童……师父。”她低声咕哝着。自己这是在做梦吧？明明应该是在劝说霍去病，他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霍去病……那个她心里牵挂的人，没了踪影。

童建新反复拍了两下手掌，然后猛地一拍额头，大笑起来：“好！好！好！终于醒了！小丫头，你总算没让人白担心一场……”一贯硬气的四十岁汉子，此刻他的眼眶却湿润得过分，隐藏不住的泪水顺着皱纹滑了下来。

月婵费力地坐起身，还没完全直起腰，就被童建新一把按了回去。他哪里肯让她胡乱动，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擦了把脸：“医生说了，你现在要静养！别担心，局里还没撤你的职，有我担着，别的都不用操心。安心养伤，好好恢复……呃，月婵，你怎么也哭了？”

“我？”月婵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反驳，伸手摸了摸脸，果然，湿漉漉的触感落入掌心。轻轻收回手，她盯着手上的水渍愣了一会儿，用舌尖试探了一下，味道咸咸的。

“我为什么会哭？”她低喃着，仿佛是在问师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大概是梦吧。那个梦——那些极为真实、充满爱恨的过往，又回到脑海里，这才让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刹那间，她猛地抬起手，一把抓住童建新的手腕，声音里带着颤抖：“师父，我爹娘……他们怎么了？”

童建新闻言面色一沉，语气低缓却不拖泥带水：“局长夫妇已经送去火化了。”他并未在意她口中的称呼有些异常，只接着说道，“丫头，你安心养伤。局里这三天部署妥当，行动势在必行，定要将那帮人一网打尽。”

“三天？”月婵的视线下移，双手缓缓抬起，目光落在手臂上星星点点的浅浅伤痕上。她怔住了，那块让她熟悉却难以忘怀的胎记居然消失了！与此同时，余光注意到床边微微反射出的亮光，她转头望去，发现是一面小巧的镜子。

镜子里映照出的是自己这张脸，不是那个“卫月婵”，而是真真正正属于她月婵的。

“当真是梦吗？”她低低地念着，眼神黯然，思绪纷乱。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刺耳的“吱呀”声响起后，迎来了震耳欲聋的惊喜：“月婵真的醒了？！”熟悉的人声络绎不绝传来，她无奈地睁开眼，才发现房里已经挤满了六个男生、三个女生。一张张面孔都洋溢着难掩的喜悦。

――当然是队里的那群家伙。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她真的回到21世纪了吧……她告诉自己，那些痛苦中夹杂着甜蜜的记忆，果然只是短暂的梦境。不过，是吗？真的是吗？她的心却在咬住这个疑问，答案远远说服不了她。

病房热闹如沸，喧闹到连医生和护士都看不下去。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冲进来，毫不留情地将人群逐一赶走，还不忘训斥：“病人刚刚醒来，你们怎么一点都不体谅？都出去，病人还要静养！”

迫不得已之下，这群活宝只能由童建新带头，灰溜溜地撤退。而护士在病房中重新整理，把月婵的枕头调整好，又扶着她坐起来。月婵礼貌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那位小护士倒是笑得爽朗，边收拾边开玩笑：“卫警官，谢倒是不用谢。你终于醒了，不然童队长那家伙非得把我们的耳朵念破不可。”

月婵对这个小插曲有些印象，她在梦里似乎很模糊地经历过。于是，她回应以淡淡的微笑，但思绪早已滑向更为深邃的出口。如果真如刚才闹腾的众人所说，她在这间病房仅仅躺了三天，那么，梦中的那时光——那些麦田、古道、烽烟、战场，那个霍去病——她所经历的所有又算是什么？真是幻境吗？亦或是另一种真实？

她走过五年的西汉光阴，却也躺了三天的病床——她究竟是月婵还是卫月婵？霍去病对她的存在又是虚幻还是切实的？那个胎记，那些曾经交错的身份，她弄不清楚，分辨不明。

房里此刻只剩她孤身一人。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一旁物件，恰好落在一本微微泛黄的《席慕蓉诗集》上。大概是值夜班的护士留在这里的吧。她闲暇地伸手取过，随意翻到有折痕的一页。

两行诗刚入眼，她便僵住了。下一秒，从未压抑的泪水尽数涌出。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内疚和悔恨总要深深地种植在离别后的心中……尽管他们说，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

她知道，她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对霍去病说。可是谁曾料到，那破伤风毒发的那个夜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挽回。

她还没有告诉他，她愤怒他的冲动杀戮；她希望他别固执地要求镇守朔方；她恳求他病发后放弃远征。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那个名字，那个顽强的背影，那些残留的温存，原来令此刻的她，痛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