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奇女子与师

卫青家的三个儿子分别由不同的妾侍所生，而被派来教授月婵习字的是次子卫不疑的生母，南玉。据绿香私下细语，这位南夫人在三位夫人中性情最为温和，从不热衷府内争斗，更少见她插手官府事务，因此，当她竟答应担任月婵的老师，府中众人都大感意外。

“她会难以相处吗？”月婵一面翻阅卫青特意赠送来的竹简，一面随口问道。不需细辨，她已有所察，这正是《诗经》。不禁莞尔，幸而汉代还未推广所谓“三从四德”的刻板礼教，如今借此机缘，她倒可以弥补过去专注理科而欠缺的文科修养了。

无论如何，一切都要继续。也许此时此刻，她的父母灵魂正如她一般，穿越至别处。如果真是如此，她唯有力争在这时代活得好些，以期未来某天能够奇迹重逢。

绿香忙着取出笔墨，却十分感慨：“或许，这是南夫人的一种清修之道吧。”

“韬光养晦？”月婵一边掸去书案上的尘埃，轻轻重复了一句。这时，门外飘来一声清润的“噫”，随即响起一缕和煦的声音：“大小姐方才言辞，颇有深意。”月婵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素服的少妇缓步迈入，容貌虽不夺目，却自带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亲切感。

月婵忙上前见礼道：“月婵见过南夫人。”她低声问候，南玉却态度谦逊，将她扶起：“大小姐不必多礼，南玉实不敢当。”月婵摇头，坚持道：“既然父亲托您来教我读书写字，您便是我的老师，尊师重道，这是最起码的规矩。”

绿香一旁睁大了眼，颇为意外。南玉却噙着淡笑，轻声感叹：“听闻侯爷夸赞大小姐与众不同，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她牵着月婵走至案前，手指轻拂竹简上的《诗》，微微动容：“《诗》三百，这正是侯爷倾注心力之作。”

月婵脸色略红，说道：“您叫我月婵或者月儿就好，夫人。”真实的情况是，若未穿越至此，这位面前的南玉恐怕还比她本人要年轻几岁呢。南玉一怔：“怎可如此称呼……”月婵赶忙解释道：“至少授课时，别以‘大小姐’相称吧。我毕竟是您的学生啊。”转念一想，她说话时不由略显尴尬。

南玉不过十九岁，因家境衰败，年幼便入宫做了宫婢。在宫中辗转数年，她习得些许书法才艺，并努力充实自己。待父亲因赌而病死无药可救，从此，她的心彻底归隐，唯一寄托便是宫中事务。然而运气转折，她被皇后挑中，送入卫府沦为妾侍之一。

那时送到卫府的宫婢无一不垂涎夫人之位，可卫青对妾侍的“雨露均沾”态度却令南玉豁然悟透：此人无意设定正室，更不谈男女情爱。这份冷漠反倒让南玉心释然，从此，她平静于卫府度日，养育儿子不疑，目睹了卫青加官晋爵，封号大将军、长平侯，而不疑被封阴安侯。她自认已是人生圆满，唯愿儿子尽享安好。

然而，当卫青任命她为月婵的识字导师，她仍免不了惊讶。卫青鲜少踏入她的秋风院，但那日，他带着几分深邃观察的神情提出：“月儿想要一位识字教师，我认为你最为合适。辛苦你既照顾月儿，又照料两个孩子。”顿了顿，他补充道：“事实上，只有你才合适。”

常言卫青慧眼识人，此刻来看，这乃是他独特的关心和尊重。南玉心头隐现几分自嘲，终究接下重任。“她年十四，见识过人，莫将她视作普通稚童。”卫青步离时，说下的话更令南玉暗自深思。

“夫人，您在想什么？”月婵见南玉望着自己似有分神，忍不住轻声提醒。南玉回过神来，瞧见月婵熠熠生辉的双眸，不禁莞尔道：“月儿莫见笑。妾只是在想，月儿为何这样坚持要学识字呢？”

月婵闻言，心底冒出一句：还不是因为古代怎么可能有简体字！她揉了揉额头，轻轻说道：“认字，能读书。读的书多了，才能明白更多道理，对吧？”南玉却微微摇头，意味深长道：“女子又何必知晓那么多事。”在她看来，学习繁体字不过是昔日椒房殿闲暇打发时间的消遣。她可不认为月婵的动机会如此浅显。

察觉面前女子未解自己的困惑，月婵急忙搪塞道：“我是想了解当下时代，了解天下，知晓历史……总之，夫人放心，我会努力的，您绝不会后悔教我！”虽尝试模仿古代女子的思维，她仍觉得适应起来颇为艰难。

南玉见状只觉孩子心性浓厚，便露出一个浅笑，也不多加追问。

在卫青安排行课计划中，南玉对月婵悉心教导，而月儿也格外用功，终于，在识字方面突飞猛进。虽毛笔书法尚显稚嫩，但掌握的文字已足堪日常交流。至于其他门类课程，她仍有力不从心之感，每当卫青亲自查她进度，月婵总是恨不得遁地。

然而，她心底埋藏着更大的期待，整个冬天，她都在翘首期盼着春天的来临。

元狩元年的春时终于到来。艳阳高照，青草茂盛，鸟雀欢鸣，整个天地焕发无限生机。月婵看着窗外的一切，暗想：如此良辰美景，正是踏青出游的最佳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