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从头再来

那一天，林晓寒离开时，潘氏特地在蓝风阁相送。她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婉笑意，眼中却透着一抹复杂：“少君……哦不，应该称您为林太医才是。道一声愿您前程似锦，稍有成就，便能追随令尊当年的脚步，成为济世名医。”

对此，林晓寒只是淡淡一笑，语气疏离：“多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张世全我留在侯府了，他是个能做事的人。若潘夫人愿意，让他继续料理府中事务。”

即使他人已走，也要在这南安侯府暗留一手。南安侯一生为帝效力，并非无用之人，总有些潜藏的价值尚待挖掘。

听着林晓寒别有深意的话，潘氏或许有所察觉，但却不动声色，只略一点头应道：“好。”

潘氏是聪慧且识趣的，林晓寒最不厌恶的便是与这种人打交道。他细细端详，却发现对方已形容憔悴许多，瘦削的身形再难掩藏。眼角更添了几道皱纹，似乎岁月和风波对她并未格外宽容。于是，他一时兴起，又多问了一句：“我记得你当年，是被卖进侯府的？”

潘氏微微垂首，应道：“是的。当年家母去世，家中凋零，只余我一人。无论如何，都是要么入府为妾，要么沦为奴婢的命。”

“若你也有心离府，”林晓寒平静说道，“我可替你另谋出路。”

潘氏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手中的丝帕陡然拢紧。林晓寒见她迟迟不言，便已了然：“还是说……你想继续守在南安侯身边？”

“我……”潘氏垂下眼眸，幽幽一叹，“侯府十余载，这里已然是我的家了。若离开，又能往何处去呢？”

林晓寒神色淡然：“若要你离府，我自会安排妥当，无需担忧过得比现在差。”

潘氏摇头苦笑，声音含着涩意：“您的好意妾身心领，只是侯爷始终是我的夫君。一个弱女子，若连自己的夫君也抛弃，又该如何自处呢？”

林晓寒眼底滑过嘲讽，语气几分凉薄：“世上哪有什么人离不开谁，离了便活不下去这般说法。”他的目光穿过院落，扫向供奉牌位的位置，“离开也会习惯的。”

他自己便是活例，如今不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

然而，潘氏选择留下，花露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曾是温国公送与陆冷枫的婢女，对这南安侯府并无多少情谊。林晓寒原本是安排她回国公府的，她却执意要留在他身边。

“小侯爷生前最惦念的便是您，临走前再三叮嘱，要妾身服侍您左右，提醒您按时用膳，夜里好好休息……”花露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求少君成全，花露愿一生服侍！”

林晓寒冷哼一声，嘴角隐隐勾起一丝讥诮：“他竟如此多愁善感？”

分明只是寻常道别，姓江的却好像以为自己会为此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未免也太抬举他了罢？

然而花露却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期待：“少君，请收下花露吧！”

林晓寒垂眸一思，语调低浅：“明日便遣人去国公府，替你取回卖身契。”

花露喜极而泣，连连磕头，仿佛天大的恩典：“多谢少君！”

“既入了林府，不必再称‘少君’。”

花露用力点头，激动地改口：“多谢少爷！”

这一天终至，林晓寒离开南安侯府，临行前，他象征性地尽了最后一丝礼节：亲自递拜帖请辞，但南安侯却无意见他。与初入侯府时锋芒毕露相比，如今的南安侯不过是满头霜发的废人，落魄至此，甚至连府中财产被掏空一事都浑然不觉。即便知道，又能奈人何？

辞别无果，他入陆氏祠堂，郑重地为陆冷枫上香。六柱之中，有三柱是替那人代上的。这一刻，他没有多言，也没有流露出多余情绪。做完这一切后，他点算了比想象中还多的车队家产，带着那张破旧的上下铺床，连同一块牌位，毅然离去。

走出大门，他最后回头，目光在侯府那宏伟的朱红门楼上停留了片刻，注视着“陆府”两个金漆大字。

不知梁氏疯狂时，南安侯病痛间，是否会后悔当初设计逼娶他；陆乔松命悬一线那日，陆念桃夜夜空守孤房，又会不会悔恨羞辱他的一幕幕？

后悔便好。他林晓寒从不掩饰，这世间他最享受的，是让曾经的敌人哭得悔肠寸断，彻夜难安。

离开侯府，他并未直接回到林家。外界传言沸沸扬扬，说那短短三月前才死了夫君的男妻，不但毫无守节之意，还大摇大摆地抛头露面，背离礼法。男妻不祥的污名霎时在京城迅速蔓延。

林晓寒并不在乎，然而考虑到父母及家人的处境，他毅然谢绝了林母让他回府居住的好意。南下前，他早已嘱咐张世全在京中置了三进庭院。宽适的庭院内一应俱全，虽不算豪宅，但对他独自一人也已足够。

刚一踏入大门，迎接他的便是齐声喊叫：“恭迎老爷回府！”

林晓寒眉头皱了皱：“……老爷？”

一旁的欢瞳掩嘴笑道：“少爷才十九，这老爷之称岂不是显得太老气了些。”

管家连忙笑着解释：“少爷分家独居，便是这院里的主人，自然称老爷。”

林晓寒略一沉吟，随即摆手：“还是叫从前的称呼便可，不必更改。”

众人立刻改口：“是，少爷。”

他的书房与药房历来不假他人之手，干脆亲自收拾妥当。而江某人的牌位，则被庄重供在灵堂，每日香火不绝。整个小院热闹起来，燥动的气氛中，满是重新起步的忙碌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