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雪中红梅

岁末的天地愈发萧瑟，林府里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温馨。母亲的四十岁大寿，林晓寒如约回府探望。林母见他孤身而归，眉间微蹙却未发问，只怕长子的心境不佳。反倒是林清鹤天真地问：“冷枫哥哥为何没同兄长一道回来？”林晓寒轻轻揉了揉弟弟的发顶，温声哄道：“冷枫哥哥下次一定会来的。”

林母一贯不喜喧闹。丈夫不在家，她仅备了一桌孩子们爱吃的菜肴，把寿宴化作一场家常的团聚。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幕，轻声感慨：“等这场雪下来，你父亲也该回家了吧。”

吃过午膳，林晓寒匆匆辞别母亲，回了侯府。他不敢离家太久，蓝风阁还需他照看。刚踏进院子，便见花露正翩然哼着小曲，手持铜壶为枯萎的桂花树浇水。他不禁问道：“有什么事让你如此高兴？”

自陆冷枫吐血以来，蓝风阁的每一处都笼罩在哀戚的氛围中，而花露的轻松笑颜似乎成了少见的一抹亮色。她放下水壶，眉眼弯似月牙：“少爷今日精神极好。他不仅自己坐起来了，还喝了半碗粥！还让我换上一件红色衣裳……少君，您看，小侯爷是不是要恢复了？”

林晓寒不知为何，听罢却心头一沉。他顿了片刻，迈步向陆冷枫卧房行去。

门扉半掩，室内情景依稀可见。欢瞳正蹲在轮椅旁，细心为陆冷枫膝上盖毯。这个跟随林晓寒多年的小厮，此刻虽面上带笑，却掩不住目光深处的一丝凝重。他低声问道：“小侯爷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提前准备。”

陆冷枫略沉吟，淡淡吐出两个字：“梅花糕。”

欢瞳含笑应下：“好咧。”

“现在是什么时辰？”陆冷枫的视线偏向衣柜方向，语气中隐约透着期待。

欢瞳看了一眼窗外，说道：“申时末了。”

陆冷枫微微蹙眉，唇角犹带忧色：“你家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少爷说了会回来用晚膳，大概快了吧。”欢瞳眼神一闪，似要探询，却终未多言。

林晓寒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打扰这一幕。他转身离去，拐入院中。花露正巧抬头瞧见他，忙不迭唤道：“少君，您怎么不进去呀？”

林晓寒像是梦醒般回神，语气略微低沉：“花露，把你的妆奁借我用用。”

推开镜台上的妆匣，铜镜中的身影让林晓寒一怔。他伸手描眉，寥寥几笔间，那年嫁给陆冷枫时的记忆浮现。那场婚礼并不铺张，却承载了两人燃尽的炽热情意。他吐出一声轻叹，拿起朱笔，在眉心点缀出极简的花钿，复又换上深红的嫁衣。繁复的衣饰一件件穿上，束衣勾腰的玉带，霞帔如云。他原本青丝束冠，此时却放下，长发如瀑，轻落肩膀间。

向镜中望去，他不再是那个素衣简然的侯府少君，而更像是一名满怀深情，妆扮只为博君一笑的痴心妻子。手指抚过眉心的花钿，他忽然明白，原来士为知己者，他们也可倾尽心力，只为取悦那人。

起身时，他回首换下喜冠。这一夜不是成亲，这份“嫁衣”不过是送别。他心头如凝了千秋雪，沉重中带着微凉。

未等他出门，欢瞳焦急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少爷，您回来了？！”推门而入的瞬间，小厮愣住。他从未见过这般鲜妍的林晓寒，红衣曳地，发似流云，眉目点漆间竟透出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风情。

“少爷……”半晌欢瞳才回神，声音中竟带了些许鼻音，“您穿这样是为了小侯爷吗？”

林晓寒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小侯爷在哪儿？”

“在院子等您。”欢瞳眼中满是酸涩，“但少爷，小侯爷他——”

“我知道。”林晓寒话语沉稳，仿佛早已了然，“让人备好晚膳，今晚你们不需伺候。”

深重的嫁衣妆扮让行动变得迟缓，林晓寒提起衣摆，快步穿过回廊，突入眼帘的景象令他心绪一震。

陆冷枫一袭大红长衣，狐裘衬着他如雪一般的纤瘦，轮椅上的身影如雪中红梅般凛烈。今日的他神采飞扬，面颊浮现少见的血色，双眸灿若星辰，一如今年暖春那般英气勃发。而现在，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雪后的寒梅，等待林晓寒踏雪而来。

“冷枫。”林晓寒轻唤，声音微微飘摇。

陆冷枫略一怔，转头看向他，轻柔一笑：“你回来了。”

那笑容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却让林晓寒如坠深渊。他一直以为，陆冷枫想看的是他穿嫁衣画花钿的模样。可如今，当他真正如此装扮，那人面上的神情竟平淡如水，没有半分异样。

林晓寒心头撞击，复杂难言。他静默凝视眼前之人，却只觉自己的努力，突然变得如雪后轻尘般，荡然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