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窥见天意

晚霞渐沉，桃花依旧殷红，陆冷枫的目光幽深冷冽，似不染凡尘，却在林晓寒眼中化作一种不易察觉的压力。那目光虽恒久，却少了几分俗世中男子的侵略性，甚至仅仅是出于对美景的欣赏。然而，捧为“美景”的林晓寒却不认这份情，他嘴角勾起冷冷一刀，目光犀利地斩了过去，“很好看？”

陆冷枫眉稍微动，神情坦然无波，唯有唇边悄然勾起的一抹暗笑，像是在回应他的质问：“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徐君愿的声音忽而跃入静谧的空气中：“美景当前，佳偶相伴，倒是少了一坛好酒。”他扬手招来一名小僧，语气温和带着一丝愉悦，“去桃树下，把我那年前埋下的好酒取来——清风明月，无酒怎堪？”

林晓寒眉尖微挑，露出几分戒备，转身道：“小侯爷身有顽疾，怕是饮酒无益。”

“林夫人所言极是，确是我疏忽了。”徐君愿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随即端起茶盏，朗声笑道，“那便以茶代酒，我徐某敬两位一杯。”

陆冷枫有意响应这杯敬茶，手刚触上茶杯，却瞥见林晓寒纹丝不动。他随即停下动作，袖口微抬，掩去自己那一瞬想要叹气的念头——日了狗，他心中暗忖。他很清楚林晓寒见徐君愿就生不爽，人的情绪是会溢出的，林晓寒暗地不痛快，他陆冷枫便得硬生生跟着受煎熬，真真是造孽。

徐君愿的笑容愈发淡雅如尘，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般不领情，莫不是陆夫人看不上我这面子？”

林晓寒未回，只随口抛出了一串毫不相干的数字：“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时。”

徐君愿眉心轻挑，眼中露出些许玩味，答道：“陆夫人的生辰八字，莫非有事相询？”

林晓寒眼神冷冽，话语里夹着几分不耐：“正有一事是想请国师赐教——为何是我？”

徐君愿似早料到这一句，脸色不变，掌间轻抬指向天际，若无其事地道：“天意使然。”

“天意？”林晓寒嗤笑出声，言辞犹如锋刃，“恩师带我云游四方之时，有些愚昧之人病了不吃药、不诊症，偏偏请‘神婆’装神弄鬼，若是侥幸康复，便说人定胜天；若还不幸病亡，那也是‘天意不可违’。国师所言的‘天意’，倒与市井的巫言异曲同工。”

徐君愿从容地转身，眉目悠然如春风拂柳，“究竟是不是天意，陆夫人和小侯爷或许心中更有答案——小侯爷身体近来可有好转？”

林晓寒淡然道：“不过是巧合罢了。”

徐君愿无奈低笑，像是对牛弹琴般地摆了摆手：“既然如此，我便无话可说。”

“巧合是否。”陆冷枫缓缓接话，盯着徐君愿问道，“依国师之才，冲喜推算的过程，可见端倪么？抑或，天机不可泄露？”

徐君愿笑容更深，竟似一分阴霾刻意隐藏，“天机本该不可言，但偏偏世事无绝，也有些许可以撩开一角。当年，小侯爷命危，二老托皇后求援。我一卦起得，算得小侯爷还有贵人相助，方有生机。一切如是。”

陆冷枫轻扬唇角，却不甚在意似的微笑，话里却带着几分刻意的针锋。“贵人虽至，命数依然有限。国师日后还是莫要乱点因缘，否则误人终生，可是件难辞其咎的大事。”

听至此，林晓寒侧过面庞剔了陆冷枫几眼——他原本积攒许久的火气竟被身旁这人先一步发泄了出去。

徐君愿叹道：“小侯爷看透生死这一点，倒是我徐某不及之处。不过，说到命数，小侯爷恐怕难以摆脱宿命的桎梏。话说，除却‘陆冷枫’之名，是否还有别名可供推算？”他身姿微合，目光偶有深邃。

陆冷枫眉间一抹可寻的冷意却在此刻隐于睫下。他沉默，随之心思漂游片刻，最后只斩钉截铁道：“没有。”

林晓寒长眉微拢，眼底隐现些许疑问——传闻陆冷枫的名字由他那难产早逝的生母取名，至于继母与乳母，养育虽尽责，却未曾赐予他后续小字。既然如此，他方才为何犹豫？

思绪间，他想起《临安游记》偶然一行注释，又勾连了陆冷枫的一些“不言而喻”的胡言，接入脑中曾被掠过的零碎事件——成婚初期，陆冷枫甚至连自己的年龄有时都拿捏不准！这些迹象被他一笑而过，现今看来，却多了几分值得深究的蛛丝马迹。

但死而复生，魂魄夺体这等事是否真有可能？

不，或许还有更多深藏不露的隐情……

三人之间暗潮涌动，天色悄然更深。小僧登门提醒夜路难行，该早些下山。徐君愿含笑送别：“二位慢走，容某失礼，不再远送。”

林晓寒刻意冷淡回礼——他虽不喜徐君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谈吐尽显雅士风度，位置凌然却不仗势凌人。他暗自思忖，倘若日后寻仇，不妨毒性浅些，留下点余地。

陆冷枫离去时，随手折下一枝桃花。桃林虽近，然此刻小侯爷微弱无力，只得坐轮椅由欢瞳推境。朦胧黄昏洒下，林晓寒独步于前、陆冷枫怠倦于后，二人皆无言语，各怀心思。

过往香客渐行渐多，欢瞳细致入微，发觉行人目光频频留在自家少爷身上，遂低声嘀咕：“小侯爷，好些路人都盯着我们少爷看……”

“嗯。”陆冷枫随口应声，敷衍得毫无兴致。

欢瞳瞠目嘟囔：“少爷，这就没点在意？”

话锋一转，他故作揶揄：“夫妻果然与众不同。旁人都恨不得藏娇，生怕露了只角，您却好，巴不得全世界都看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