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桃林疑云**

陆冷枫懒懒地道：“好。”

他虽暂时压住了病气，可终究身子孱弱，离不开人伺候。林晓寒索性让欢瞳陪着他一同前去。

林晓寒来到佛像前，取了三炷香点燃，长跪蒲团之上，双目微闭，心中默念，皆是关于家人的渴望与祝祷。插香入炉的瞬间，脑中忽然闪过前几日那场义结金兰的闹剧，令他差点笑出声来。

陆冷枫的身体果真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在前殿迟迟未归。僧人见状，请林晓寒移步后院稍候。后厢房道路幽深，隐逸清雅，与前殿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晓寒素来喜静，眼见环境如此宜人，不免萌生独自走走的念头。他遣走小僧，沿着小径漫无目的地散心，却未料到转过小径尽头，竟是一片桃花争艳的林地。

簇簇桃花间矗立一方古老石桌，石桌旁静静对坐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位绯衣青年俊美得耀眼，正是陆冷枫，而另一位青衫男子则显得气质空灵，仿佛与人间稍显疏离。林晓寒虽未曾谋面，但隐约感到此人应是大瑜国师，徐君愿。

徐君愿绝无愧于他的传闻，清俊中透着一股威仪。而令人费解的是，一向病恹恹的陆冷枫，此刻不但没有逊色，还隐隐将国师压下了一筹。

只见陆冷枫倚靠桃树，随意却不失风雅，落花纷纷沾身如雨，他的姿态宛若浊世佳公子，端的是潇洒如玉树临风。不久前那副“床上咸鱼”模样瞬息万变，竟已不见踪影。

果然只要有外人在场，陆冷枫总是能够不动声色地吸引所有目光。就连那些原本平淡无奇的举止，也仿佛成了目光的交汇点，像宝石般发出璀璨光芒。可偏偏在林晓寒面前，他却从不正经，总似任性地做回一个普通男子。

林晓寒轻叹：如果在日常琐事上，陆冷枫能有眼前的十分之一可靠，自己又能省多少心烦意乱呢？

只见徐君愿微微一笑，抬手撩起衣袖，亲自帮陆冷枫斟满一盏清茶：“小侯爷病中前来，不知所问何事？”

陆冷枫含笑颔首，虽一派客气疏离，却透露着独有的世家风韵：“有一事想请教国师。”

徐君愿放低茶杯，淡声道：“小侯爷尽管问，我能知即答。”

陆冷枫思索片刻，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探究：“世间是否当真有死而复生，或魂魄易体之事？”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像轻飘的薄雾，悄然漫过桃林。林晓寒躲在树影深处，静静地捕捉这清晰对话。他心中一动，总算明白为何陆冷枫竟会千里迢迢造访，他分明是冲着徐君愿来的。

堂堂小侯爷懒惰成性，连稍稍走动都嫌麻烦，更不用说踏出府门见人。然而短短成婚时间里，他竟仅有两次外出，一次是拜访林府，另一次便是眼下这场会面。能让连懒人都重视的事，那必然是极其重要之事。

林晓寒想起陆冷枫曾对鬼神奇谈流露出极大的兴趣，还提过自己想亲见那位“知天地、通鬼神”的国师，竟然真的付诸行动，更问出了这样冒天下大不讳的荒唐问题。

“死而复生，魂魄易体”，若真有此术，世间还何必承受离散悲怨？大夫也无药可救，干脆施展此术吧，死后生还，岂不是最省事的解决方式？

徐君愿听罢，微微显出一丝惊讶。至于惊讶的真正原因，是陆冷枫的问题太直接，还是那问题本身耐人寻味，已不得而知。他默思片刻回答道：“古往今来，试图寻求长生与复生者数之不尽，其中不乏帝王将相。天子凝聚举国之力尚且难求此术，不难推测——这世间恐怕无解。”

话锋微转，他接一句：“人的躯壳一旦世换去便再无归途，它消散于天地之间，谁也无法追回。至于魂魄易体嘛……”徐君愿嘴角带笑，“恕我才疏学浅，这一点在下亦不知。”

陆冷枫眉宇微挑，似嘲似讽：“原来国师也有称‘不知’的时候。”

徐君愿挺身饮茶，神态始终不变：“我不知，是因未曾亲眼所见。但未目睹，并不等于这世间必无此事——许多无法解释的事仍存在罢。”

陆冷枫挑眉，又“哦”了一声，显然对这套话不感兴趣，只勉强维持了客气：“国师果然名不虚传，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他暗讽国师这一席话全无实质，无非无关痛痒的牢骚耳。

徐君愿始终维持春风般的微笑，仿佛未听出陆冷枫的弦外之音：“若真有魂魄易体，我倒是十分愿意见证。只是当事人恐怕因某些原因，不会轻易吐露罢。”

陆冷枫点点头，难得认真道：“毕竟这是难以置信之事。纵使说了，也会招来困扰与麻烦。”

徐君愿轻叹：“小侯爷果然睿智。”

迎风而来的是欢瞳的嗓音，那个小厮推着轮椅奔过桃林，打破了这里宁静：“少爷？”显然是陆冷枫行走劳累，早早遣欢瞳回去取轮椅。

林晓寒见情况不再隐匿，神色平淡地步入林中：“小侯爷。”

陆冷枫转眸，以手撑额，面露颇为别样的笑意，竟对徐君愿介绍道：“国师，这是我的内人。”

林晓寒听罢微震。他从未想过陆冷枫会当众以如此坦然姿态称呼自己，一时间却觉得别扭异常，可对方言语间却透着几分随意自然，仿佛不假思索般一口而出。

虽名义同盟夫妻，但双方从没有将这桩婚事视为真情。而陆冷枫那位令人不适的“婆婆”被禁足后，林晓寒似乎偶然间已经淡忘，自己确确实实是这病侯的“内人”。

徐君愿望向林晓寒，笑容更盛，语态陌生却礼貌：“陆夫人。”

林晓寒袖中手微微一紧，再度恢复冷然，点头道：“见过国师。”

国师轻语赞道：“陆夫人娴雅高贵，端是风仪正佳，小侯爷果然命好福气。”

此语愈发令人玩味，陆冷枫饶有趣味地看着林晓寒，眼中满是揶揄，却又秀色可餐般评价：“是吧。”

他的目光落在林晓寒身上，竟带着些许欣赏，犹如赏玩一株盛开的桃花，每一枝都使力开得鲜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