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孽缘半载

林父的语调如同水面上的微波，泛不起多大涟漪，只是随口提点：“客房已经安排妥当，小侯爷可以稍作歇息。”他话音刚落，又补了一句：“晓寒，你留下。”

陆冷枫神色间透出几分疲惫，未多言便点了点头，对岳父的客套一笑置之，随即由下人推着轮椅离开了前厅。

待他的背影渐远，林父转头询问：“小侯爷的病，你看过了吧？”

林晓寒目光淡然，直截了当地回答：“嗯，看过了。”

林父目光深沉，低沉问道：“那你觉得他状况如何？”

“陆冷枫能熬到十九岁，已是天命所赐。”林晓寒毫不留情地指出，“如今不过是靠一口气吊着，等那股气散了，人也便到了尽头。”

林父微微点头，语气并无起伏：“依你的估计，他还能撑多久？”

林晓寒答得十分干脆：“半年。”

闻言，林父陷入沉思片刻，慢悠悠地开口道：“若有一法，虽能延他一年寿命，但会让病者痛苦加剧。你觉得，可行么？”

林晓寒几乎没有犹豫：“是什么办法？”

“稍后我会把方子给你，”林父盯着林晓寒的眼睛，话语中透着深意，“问题是……你愿不愿让他多活这一年？”

林晓寒唇角泛起冷笑。这还用问？陆冷枫活得越久，自己就不得不多忍一日。半年已属漫长，他哪里来那么多耐心再多耗半年？

答案自然显而易见：不愿。

林晓寒心不在焉地从书房出来，迎面便碰上母亲端着茶点前来。林母笑着说：“陆冷枫已经歇下了，你可要去看看他？”

“不必，”林晓寒语气冷淡，随意摆手，“让他好好歇着吧。”

林母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晓寒，小侯爷他待你如何？”

林晓寒神情轻飘飘，眼底看不出一丝波动：“无所谓好与不好，总归只是半年的纠缠罢了。”

短暂对话后，林晓寒径直回了自己的书房。他打算带一箱医书回去南安侯府，一推门却瞧见谭启之与欢瞳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不禁冷眉一蹙：“你怎么还没走？”

欢瞳连忙解释：“谭公子说他的玉佩好像丢在了府上，我正陪他找呢。”

林晓寒眼神一沉：“前堂才是你该寻找的地方，专门跑到我书房来，不如直说——有什么事？”

谭启之露出苦笑，似乎早有准备，朗声说道：“果然晓寒兄聪慧过人！实话实说，为兄确是有要事相托，只怕折返打扰，便借玉佩一事留在府中等候。”说罢，他半步趋前，脸上勉强堆着笑容。

林晓寒对这些走马灯似的花招不觉新鲜，语意平直：“说。”

谭启之叹了一口气，神情做出几分紧张：“晓寒兄，我们都知道，太医署的考核越来越近，为兄心中不安，在此备感压力。”

林晓寒眸色微冷，心知谭启之这是想触他软肋。关于太医署考试，这确实是他心底的沉痛之处，此事而起的憋闷常久久不散。但是，不代表谭启之有资格拿这个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他语气漠然，冷冷出声：“你三年前何尝不是落榜？如今忐忑，实属正常。”

谭启之被戳中痛处，脸色难掩尴尬，强撑笑容辩道：“为了参加这次考核，为兄是头悬梁、锥刺股，昼夜苦读……”

林晓寒微微扬眉，似乎漫不经心地点头，神情如古井无波：“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做得不错。”

话语虽轻，却锋利如刀。谭启之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林晓寒的每一句话，表面上是赞许，实则字字讥讽。他这种资质卓越的天之骄子，根本无法理解普通人为追赶一步之遥而付出的努力。

谭启之咬紧牙关，拼着最后一抹颜面道：“那至少我今年还能考一次！晓寒兄有珍贵医书许多，若能借我几册，日后为兄高中，必有重谢！”

林晓寒淡然回望，语气如泠泠初雪落下：“我的书，你看得懂么。”说罢，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负手，“欢瞳，送客。”

夜色渐深，车夫传话提醒已到了回府的时辰。林母体贴地将一盒点心交给林晓寒，语带关切：“我特地多带了些梅花糕，小侯爷似乎很喜欢。如今天冷，糕点放着也不容易坏。”

林晓寒提点一声：“他大抵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林母笑意温柔：“小侯爷还未起身，你去叫他吧。”

林晓寒来到客房，陆冷枫正躺在床上睁眼发呆。见状，他问道：“醒了多久？”

陆冷枫懒懒应答：“大约半个时辰吧。”

林晓寒眉头微蹙：“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冷枫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声音模模糊糊：“赖床呗。外头太冷了，不想起，我想变条毯子。”

林晓寒眸光一沉，毫不留情地掀开被子，动作凌厉：“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屋里的丫鬟。这招对我没用。”

陆冷枫悠悠坐起身，神情却未被影响分毫：“哪招啊，我什么也没用。”他见林晓寒神色不对，话音顿了顿，又关切地问道，“谭启之不是走了么，莫非还有谁招惹你？”

“无人。”林晓寒冷脸如故。

“哦。”陆冷枫随口一应，随后闲闲补了一句，“不过这事别往心里去。你这样的人，何必跟谭启之级的笑话较真？”

“我何尝不知。”林晓寒自嘲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凉意，“只是谭启之一介凡俗，几年前连天葵子和香附都分不清，仅此便能参加太医署的考核，偏我却不能——岂非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