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怒发冠

府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顾萧彬顿感一阵疲惫涌上心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按压着太阳穴，心中盘算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落子，才能让那些暗中窥伺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将算盘打到烟纹身上。

保护烟纹，无非两条路可走。其一，便是伪装出对她漠不关心的假象。此举的好处在于，或许能麻痹那些视他为眼中钉的仇敌，让他们觉得烟纹对他无关紧要，从而打消加害她的念头。

然而，弊端也显而易见。烟纹眼下的身份，不过是个卑微的通房丫头，若再失了主子的恩宠，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定会如墙头草般倒向另一边，肆意怠慢甚至欺凌她。

其二，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在众人面前，极尽展现他对烟纹的宠爱与偏袒。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震慑住绝大多数心怀不轨之人，让他们不敢轻易对烟纹动歪脑筋。而且，顾萧彬的面子摆在那里，旁人多少也会对烟纹另眼相看，敬重几分。

但缺点在于，那些他尚能掌控之人，或许会因此偃旗息鼓，可那些他无法撼动的存在，例如龙椅上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极有可能会将烟纹视作他的软肋，在关键时刻以此要挟，逼他就范。

“软肋”二字一出，顾萧彬自己都愣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什么时候，烟纹竟然成了他的软肋？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连忙将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

最终，顾萧彬还是决定选择第二条路。毕竟，行事张扬，向来更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况且，烟纹之前执意不肯晋升位分一事，如今看来，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如此一来，外人便更加难以捉摸他的心思，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宠爱烟纹，还是仅仅将她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否则，为何迟迟不肯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让她一直以通房的身份示人呢？

顾萧彬理清思绪后，重新回到书房。他将正蜷缩在软榻上休憩的烟纹一把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不由分说地吻了她片刻，这才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说道：“收拾打扮一下，我带你出去走走。”

烟纹听他再次提起外出之事，本想再次拒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想到他方才带着愠怒的神色，心中暗忖，自己绝不能过快地失宠。否则，这盘刚刚展开的棋局，恐怕就难以顺利完成了。

于是，烟纹顺从地点了点头，唤来丫鬟服侍她梳妆打扮。

这些天来，时非翎一直在不遗余力地筹备着大婚事宜。他高调地在城内寻觅顶级的绣娘，为烟纹赶制嫁衣。

又在京都最有名的木匠铺，精心挑选木材，打制家具；在最负盛名的首饰铺，不惜重金定制头面首饰。那架势，俨然一副真心迎娶烟纹的模样。

时府少家主，即将迎娶一位牌位做正妻的消息，无疑是当下京都最为热门的话题。因此，当烟纹与顾萧彬在集市上闲逛时，传入耳中的，几乎都是关于时非翎对烟纹姑娘如何如何痴情，如何如何用情至深的议论之声。

顾萧彬敏锐地察觉到烟纹的心情似乎有些烦躁，便指着前方的一家首饰铺，提议进去逛逛。烟纹抬手轻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微微颔首，便跟着顾萧彬走了进去。

两人刚踏进店门，烟纹便听到一个既熟悉，又无比厌恶的声音。

时非翎正在仔细验收他为烟纹精心挑选的首饰。他一边用指尖摩挲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一边绘声绘色地向掌柜讲述着当年，他与烟纹共同设计这支玉簪时的美好情景。

他的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让店内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句“用情至深”。

烟纹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当年与时非翎闲暇时共同设计的。但此刻，再看到这支玉簪，她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恶心至极。

尤其是当她看到，时非翎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抚摸着那枚玉簪时，她更是觉得，仿佛被亵渎的不是那支冰冷的玉簪，而是她自己。

烟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她疾步冲上前去，一把夺过时非翎手中的玉簪，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那支精美的玉簪在落地的瞬间，立刻四分五裂，化为一堆碎片。

她的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店内的一阵惊呼。但烟纹的怒气，似乎并未因此而消减。她目光如炬，扫视着柜台上那几盒已经被精心打包好的首饰，那些都是时非翎为她精挑细选的。

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将那些盒子一个个地拿起，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烟纹双眼猩红，她无法理解，时非翎为何总是能想到如此令人作呕的办法，来与她纠缠不清。

直到将所有的东西都砸得稀巴烂之后，彻底失控的烟纹，才终于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紧紧地拥入怀中。她缓缓闭上酸涩的双眼，渐渐安静下来。

她的头被顾萧彬轻轻地按在他的胸膛上，耳边回荡着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被顾萧彬用一种略带霸道的方式拥抱着，周身的寒意，仿佛也被男人炙热的体温所驱散。

顾萧彬的大手，在烟纹的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打着，让她心中的怒气，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消散。

当理智重新回到脑海后，烟纹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已经没事了。顾萧彬这才缓缓地松开了她。

烟纹看着时非翎错愕又受伤的神情，又看了看地上那些被自己砸得粉碎的玉器首饰，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冷笑，缓缓说道：

“义姐昨夜托梦给我，说自己不想嫁给害她惨死的杀人凶手！”

时非翎在看到烟纹的举动，以及听到这番话后，并没有做出任何辩解。他仍然有些失神地盯着对面的女子。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赵姑娘就是烟纹。虽然两人只有三分相似，但那一样的神态，一样的气质，都让人觉得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巧合。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了。上次在花灯会的桥上，时非翎在看到赵姑娘的背影时，便有一种再次见到烟纹的感觉。

而这次之所以又产生如此强烈的感觉，是因为烟纹这样怒发冲冠的样子，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在他心中，烟纹一直是一个潇洒不羁，明媚阳光的女子。同时也是一个敢爱敢恨，落子无悔的人。

所以，当他告知烟纹，自己因为家族联姻，不得不迎娶柳家嫡女为正妻时，烟纹只是淡淡一笑，便决绝地告辞离开。

那时他心中的刺痛，至今仍历历在目，让他每每想起，都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就是那件事，成为了他与烟纹人生轨迹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