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狭路逢

由于一柄雅致的花纸伞遮掩了她大半的容颜，顾萧彬难以窥见伞下那女子的真实神情。

他心中涌起一丝疑虑，世间之事当真如此巧合？他们二人竟会在熙熙攘攘的花灯会上不期而遇？记忆中，他们应是素昧平生才对。

方才，他的贴身护卫风寻，巧妙地将时非翎引至小桥之畔，待确认主子已然抵达，便隐晦地抬手指向桥上。

当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时非翎眼帘的瞬间，他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硬地愣在原地。片刻之后，他才如梦初醒，状若疯癫地疾呼着“烟纹”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向桥上奔去。

然而，当他真正靠近时，却又犹豫不决，止步不前。带着忐忑不安，又恍若隔世的心情，他轻声唤道：“烟纹……”

那撑着油纸伞的女子闻声，缓缓转身。时非翎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刹那，瞬间被失望的巨浪所吞噬。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自己刚才究竟在期盼什么。烟纹的身躯并未被焚烧殆尽，他可以确认，葬身火海之人，的的确确是烟纹无疑。

之所以会产生如此荒谬的想法，皆因女子身上那袭与烟纹如出一辙的衣裙，以及那熟悉至极的背影，令他误以为故人重现。

再次与时非翎相遇，烟纹心中那滔天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膛而出。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敛去眸中那嗜血的杀意。

在最初的震惊与愤怒过后，强大的复仇信念，支撑着烟纹竭力压抑着所有情绪，她迫使自己展露出最为得体、最为优雅的姿态。

也正是在此刻，她才得以仔细端详眼前的时非翎。距离她被焚烧殆尽，已然过去了两个多月，看来，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他那松垮的外袍，昭示着他至少瘦了二十斤。眼底那一片淡淡的淤青，更是表明他长期睡眠不足。

还有那未经仔细修剪的胡茬，以及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散落下来的几缕细碎发丝，更别提脚下那双被泥水浸湿的布鞋。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断定，他最近的生活，的确不好过。

此时此刻的时非翎，甚至连当初在老宅之中，那般清冷出尘的模样都比不上，现在的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浓烈的颓废感。

烟纹坚信，他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不仅仅是因为药方之事带来的困扰，更有一部分原因，是源于自己的死，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灵打击。

据风寻传来的消息，说自己死后，时非翎曾大病一场，卧床月余才能勉强起身。而自己送去那本日记之后，他又吐血昏迷，险些一命呜呼。这一切都足以说明，自己的死，已经彻底成为了他的心结。

与此同时，烟纹也在心中冷笑不已。有些男人，当真是犯贱至极。当你在他身边全心全意付出之时，他视你为草芥，毫不珍惜。可当你决绝离去之后，他又将你看作此生唯一的挚爱。

就在时非翎被这大起大落的心情，支配得木讷失神之际，烟纹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语气微冷地开口问道：“公子认识小女的义姐？”

时非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眼前这位，与烟纹眉眼间仅有三分相似，但气度却有着十成十相似的女子，努力消化着她方才的那句问话，不知是否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此时，风寻早已悄然跟了过来，在烟纹的眼神示意下，适时开口介绍道：“公子，这位便是云姑娘的义妹，也是送来那本日记的女子。”

在得知女子身份之后，时非翎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中，再次闪烁出希望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姑娘，既是烟纹的义妹，不知手中是否还有烟纹留下的遗物？”

烟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索要得如此理所当然，当下也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我义姐的命，都留在了时府，哪里还有什么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留下呢？”

她这一句话，瞬间让时非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张了张嘴，几次想要辩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更不知自己还能辩解什么。

烟纹见他这副神情，只觉得心中厌烦至极，她提起手中的花灯，缓缓来到河边，将花灯轻轻放入河中，然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开始默默许愿。

远处的顾萧彬，将二人在桥上交谈，而后又一同来到河边放灯的一幕，尽收眼底。他始终未见烟纹对时非翎表现出任何拒绝之意。

顾萧彬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漠羽看着主子那紧咬的牙关，以及手臂上暴起的青筋，鼓起勇气，替烟纹开脱了一句：“眼见不一定为实，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这句话一出口，便如同触动了顾萧彬的开关一般，他瞬间暴怒地将手中的小猫灯狠狠摔在地上，而后大步流星地向河边走去。

河边，时非翎亦步亦趋地跟在烟纹身后，犹豫了半晌，才略显尴尬地找了个话题问道：“不知姑娘放灯，许了何愿？”

听着他的问话，烟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上次花灯节，她亲眼目睹时非翎与柳氏一同放灯许愿的情景。

若不是那一次，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口口声声说着非她不娶的人，竟然早已与别的女子订下婚约。她相信时非翎并非忘记了承诺，只是有了机会，可以选择更有价值的人罢了。

烟纹并未回头，她凝视着那盏渐行渐远的花灯，任其顺流而下，过了许久，才幽幽地说道：“一愿烟纹，永不再遇负心郎。二愿负她之人，终将失去所有，悔恨终生！”

时非翎听到此话，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胸口传来一阵锥心刺痛，过了好半晌，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来，连忙极力辩解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并非在下辜负烟纹，我自始至终，只深爱她一人。那日的大火，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