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红颜冢

时非翎步履沉重地踱回书房，挥退了所有侍从，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瘫倒在屏风后的软榻之上。烟纹那明媚动人的笑靥，如挥之不去的魅影，在他脑海中盘旋，搅得他心绪难宁。

他颤抖着从枕下摸出那本日记，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日记，记录了烟纹对他的款款深情，字里行间，皆是对他浓烈的爱意。

如今，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每一天都只能依靠这些文字苟延残喘。与烟纹相守的三年，一千多个朝朝暮暮，她的陪伴早已如空气般不可或缺。如果她还活着，此刻他疲惫不堪之时，又怎会如此孤立无援？

正当他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时，书房的门扉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悚然一惊，连忙将日记藏回原处。

他紧锁眉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不是说过都退下吗？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来人并未作答，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声由远及近，一个娉婷的身影绕过屏风，款款而来，正是他的新婚妻子柳氏。

柳氏凝视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神情落寞的男人，实在难以将他与前世那个光风霁月的当朝首辅联系在一起。

记忆中，前世并未发生什么冰铺、方子之类的风波，不知为何，这一世却平添了如此多的变故。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的时非翎，是在二十五岁时才崭露头角，凭借一篇精辟的削藩奏疏，一举踏入朝堂。

而且，她也从未听说过，他曾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红颜知己。

柳氏只记得，时非翎迎娶的正妻，是太傅的嫡女，而那两位侧室，也都是出于利益考量而联姻的。她后院的五六个妾室，家族更是遍布军、政、财各界。目的昭然若揭，无一不是为了助力他的仕途。

前世的时非翎，膝下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却从未见他对哪个妻妾有过半分偏爱，他的一生，都在为家族和仕途殚精竭虑。

柳氏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地嫁给时非翎，正是看准了他刚被立为少家主，尚未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时机，先下手为强。

柳氏的目的非常明确，她对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毫无兴趣，她想要的，只是跟随时非翎，享受那尊贵的诰命殊荣。

将来，她要做这大燕国尊贵无比的第一夫人，并为家族带来丰厚的利益。

想到那触手可及的未来，柳氏压下心中的疑虑，她相信，即便眼前的一切与前世有所不同，但所有的波折终将过去。

她坚信，时非翎大放异彩的时刻尚未到来，所以，趁他失意之时，正是走进他内心世界的绝佳机会。

柳氏换上一副关切的神情，柔声说道：“夫君不必为京都的流言蜚语烦心，清者自清。妾身相信夫君的能力，将来的成就定将无人能及，到那时，那些轻视你的人，定会悔恨不已。”

时非翎一看到柳氏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便觉得更加烦躁。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烟纹那般明媚耀眼的存在，又怎能将这种心机深沉的世家女子放在眼里。

但一想到近日来，朝堂上的政敌频频针对他们父子，而柳氏的父亲，柳尚书，却多次为他这个女婿开脱辩解。

时非翎咬了咬牙，横下心来，伸手将柳氏拉到榻上，搂入怀中。

柳氏自然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早已被时非翎看穿。见时非翎肯主动亲近自己，她故作娇羞地推拒了一下，而后，又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夫君～”

时非翎被她这句“夫君”喊得浑身一颤，只觉得恶心至极。他连忙将柳氏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不让她抬头，以免看到自己那难以掩饰的厌恶表情。

他深吸两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柔声安慰柳氏：“回去替我谢谢岳父，这些日子，多亏他在朝堂上帮忙周旋。”

柳氏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心想：难怪今天肯主动碰我，原来是得了父亲的助力，现在知道我这位世家嫡女，比那个孤女要强了吧？

柳氏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口中却十分温顺地说道：“夫君跟妾身客气什么？时柳两家联姻，自然是要守望相助的。

既然我嫁给了夫君，定当一心为时家筹谋。父亲那边，我会派人回去转达你的谢意。但此刻，妾身最关心的，还是夫君的身体。

因着连日来朝堂事烦心，眼见夫君消瘦了许多。妾身命小厨房，准备了几样夫君爱吃的小菜，不如你我夫妻二人，共饮几杯如何？”

时非翎根本没什么胃口，但一听说饮酒，向来不善饮酒的他，也想试一试什么叫借酒消愁。

他想，不如今天就放纵一次，喝个酩酊大醉，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愁明日忧。

时非翎轻轻点头，由柳氏搀扶着坐到桌旁。柳氏吩咐下人呈上早已备好的酒菜，便殷勤地伺候着时非翎用餐。

两人各怀心思地饮着酒，三五杯下肚后，时非翎开始觉得浑身燥热。柳氏见状，知道事情进展顺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继续提壶斟酒。

时非翎本就不胜酒力，此刻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恍惚间看到，坐在对面的人，竟然是烟纹！

他欣喜若狂地抓住对面女子的手，将她用力拉入怀中。如果说他与烟纹在一起时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让她真正成为自己的女人。

烟纹总是说，要等到明媒正娶的那一天，他也想要给烟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但没想到，最后却等来了阴阳两隔。

想到阴阳两隔，时非翎的神志清醒了几分。他闭上眼睛，不愿去看，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怀中的女人，不是烟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