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欺君罔上

关于是谁窃取了谁的药方，这事儿在京都已经沸沸扬扬地吵了十几天，可直到现在，两家都没能拿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那药方是自家独创。

只不过，真正从中受益的老百姓们，心里早就偏向了烟纹姑娘。在他们看来，能创造出这么多救命良方的人，一定是心怀慈悲，体恤百姓疾苦的高尚之人。绝不像时家那样，一直利用这些药方，贪得无厌地攫取暴利。

而顾萧彬冰铺的降价举动，更是让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们，对时家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原本他们还以为在时家买冰，已经算是物美价廉了，没想到制冰的成本竟然这么低，售价砍掉一半，冰铺都还有利润可赚。他们早就眼红时家冰铺的生意，现在心里更不是滋味儿，总觉得自己这些年被时家白白坑了不少冤枉钱，当了许久的冤大头。

然而，官绅和百姓们的不满和怨念，还不是最要命的。真正让时家上下如坐针毡的，是皇上在朝堂之上那明里暗里的敲打。皇上开始怀疑时非翎有欺君罔上的嫌疑，甚至连他之前献上的那些治国策论、官吏任免制度、律法修补条例，统统都打上了问号。皇上觉得，那些治国良策，很可能也不是出自他之手。尤其是在顾萧彬以烟纹姑娘的名义，献出了精铁冶炼的方子之后，皇上更是怀疑时家还藏着什么惊世奇方，没有拿出来献给朝廷。

退朝之后，时首辅把时非翎单独叫到了书房，屏退了所有下人，还让护卫把整个院子都给围了起来。

时首辅双眼通红，怒气冲冲地瞪着时非翎，抬手就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你这个不争气的庶子！”时首辅厉声呵斥道，“竟然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什么你发明的方子？真要是从你脑子里蹦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流传到外面去？还有那个被火烧死的烟纹，若真有旷世奇才，你为何不早点告诉为父？如此奇女子，我们应该好好保护才是，又怎么会让她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

时非翎闻言，神色震惊地抬起头，望着父亲的神情。一股铺天盖地的悔意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原来他自以为是的保护，自以为是给烟纹谋的最好出路，竟然是害死她的主要原因。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原来也不是对门第出身那么执着。反而是他自己，一直认为烟纹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肯定不会被家族所承认。早知如此，他又怎么会舍得让林烟纹经历写认罪书、签卖身契这些侮辱？以至于烟纹临死前，看自己的最后一眼，都充满了怨恨。

若是在听到父亲说的那些话之前，时非翎还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烟纹最好的人，只不过是用错了方式。而阶级分化，门第观念，以及父亲的古板，才是杀死烟纹的真凶。

但现在，一切全都颠倒了过来，父亲的古板似乎没那么坚固，门第观念也可以打破，阶级分化也可以用才华来弥补。最后害死烟纹的人，竟然是以爱之名，为她深谋远虑的他自己。

时非翎此刻已经听不清父亲又说了些什么，只是神色麻木地听着那些训诫的话语。直到时首辅骂累了，终于停下来粗喘时，他才回过神来，缓缓地跪在了地上，言辞恳切地忏悔道：“是儿子一时贪慕虚荣，把别人的功劳安在自己的头上。但儿子却不是存心欺骗父亲，只是太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和关爱了。”

时首辅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判断，但听到他亲口承认之后，仍然气得胸中像是堵了一块巨石。此刻再看跪在面前的时非翎，只觉得他唯唯诺诺，一无是处。但又不甘心承认自己看错了人，于是仍然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些方子以及策论，真的没有一样是出自你手的吗？”

时非翎神色闪烁了一下，明白自己一旦说了实话，将会彻底被父亲厌弃。于是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撒谎道：“回父亲，其实准确地说，很多东西都是我和云姑娘一同商讨的。尤其是那些策论、律法等，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懂得的？”

这些话，让时首辅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对时非翎说出的理由深以为然。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丫头，能弄出点偏门秘方，还算说得过去。但要说她对朝政大事，也有如此高瞻远瞩的见识，他觉得完全没这个可能。

如此看来，他这个儿子，还是有资格做少家主的，毕竟那些策论，随便拿出一份，都能碾压当朝的一众青年才俊。想到这里，时首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亲手将地上跪着的时非翎扶了起来，带着点警告意味地说道：“今后切莫再耍那些小心思！关系到家族发展的大事，必须与为父坦诚相待，绝对不可再存心隐瞒！老夫为官数十载，光论经验，也不是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儿能比的。官场上更是风云诡谲，再庞大的家族，也会在帝王一怒之间，顷刻覆灭。你是为父最看好的家族继承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都要以家族的利益为先，切不可因小失大，明白了吗？”

时非翎避开了父亲殷殷期盼的眼神，虚扶着时首辅的手臂站了起来。再抬头时，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神色间也充满了孺慕之情，他声音哽咽着点了点头，回道：“儿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