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波别苑

任裁的蓝眸微微闪动，语气平淡至极：“也不过是受人一点恩惠罢了。”

屋檐上的瓦片轻轻作响，那来去如风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暮色之中。任裁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他瘦削的脸庞却暗藏一丝疲惫，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始终未能找到洛悦瑾的踪迹。

品醨院中，方澜晴放下手中的笔，自然洗练的字迹落入宣纸之上。他将一张字条绑在信鸽的脚上，松手放飞。信鸽振翅飞向远方，而一旁的谭离距她不过数步之遥，却始终沉默，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局外人一般。不打扰，不逼问，竟真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这回，方澜晴并没有约方霄翎在繁华的醉锦阁碰面，而是选了西城的别苑，这一反常的安排让方霄翎心生疑虑。西城别苑，是丞相府昔日避暑的清幽之地，依山而建，环水而立，景色秀丽，可如今已是陈旧凋敝。

“长姐！”方霄翎亲自迎出门外，看到空荡的院落，叹了口气，待送走马车后，他引着方澜晴一同走进别苑，在廊下坐下。

方澜晴目光四处扫过，看着那几株凋零的梅树，轻叹一声：“这院子虽然破旧萧条，但当年的精致与气派仍依稀可见。瞧这几株梅树，年岁大概和我差不多吧。”

她的目光似乎穿过时光的帷幕，回到了少年记忆的深处。在那梅树下，她仿佛看见一个温和的男子在修剪枝丫，一旁，稚嫩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爹爹，你为什么要把它剪掉啊？”

男子蹲下身，将小女孩抱起，微笑着说：“这样等到冬天的时候，它才能开得更好看。”

小女孩撅起嘴，撒娇道：“可是我们明明只有天气热的时候才会过来呀！”

男子哈哈大笑，宠溺地将她高高举过头顶：“那么，今年冬天爹爹带你来好不好？”

记忆中传来的笑声仿佛银铃清脆，而面前的廊下只余清风拂过耳畔的低鸣。

“长姐！你怎么又发呆了？”方霄翎轻唤，将方澜晴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自从返回凌城，童年那如梦似幻的片段便时常萦绕于方澜晴的脑海。这些回忆温暖又刺痛着她，尤其是母亲还未病倒，父亲还会将她高高举起的那些简单时光。

“霄翎，你觉得长姐还能信得过谁呢？”她幽幽叹了一声，眼睫微垂，又转而问道：“这别苑倒是干净朴实，平日里你常派人打理吗？”

方霄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回复道：“很少有人来，这里荒废多年。倒是前阵子聚龙庄的人过来了才稍稍整理了一下。不过说来也怪，今天庄主不在，估计又跑烟花之地去了吧。”

方澜晴闻言，神色淡然，却轻轻一笑：“他流连烟花之地并不稀奇。只是霄翎，我实在好奇，你是如何信得过聚龙庄的人？虽说那是母亲与姨娘的娘家，但世事纷繁，局中人未必比旁观者看得更清。你，真的信他们？”

方霄翎的眼神添了些谨慎之色，语气却透着难得的冷静从容：“长姐请放心，我与他们之间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这次的事情结束后……”

“不必再说了，”方澜晴抬手打断，语气锋锐中藏着冷意，“结束？那霄翎你计划如何‘结束’？聚龙庄必定为了立威要方振的性命，我们呢？方振有生养你我之恩，你真的能下得去手？”

方霄翎低头，手不自觉地绞动，“长姐说得对，这个计划我未尝没有迟疑。可母亲还曾告诉我，方振夺我亲生父亲性命，为敌人之仇我该不共戴天；又是他害得母亲含恨而终，我该对他恨之入骨。只是……”

说到这里，两人陷入深深的沉默，唯有屋后潺潺的溪流声如一首清雅的乐曲，在风中低吟浅唱。

高墙深宅内，谭离依然坐在侯爷府的书房中，保持着方才方澜晴离去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却眉头深锁。他始终不了解，为何方澜晴传信后非要亲自去品醨院，也正是因为这突兀的决策，令他不知该如何探问。

“你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吗？而我，又是否足够保护你呢……”他眼神复杂，呢喃般喃喃自语，像是一场无声的辩论。

话题终于回到别苑，方霄翎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长姐，既然我们都不愿对父亲夺命，那何不干脆将他扳倒？”

方澜晴盯着方霄翎的目光如同刀锋，冷冽深邃：“单单扳倒他不过是一步棋。暂且不提姨娘对他如此憎恨，那聚龙庄更是每一步都暗藏算计。霄翎，你若真的要剥了他这丞相的外衣，可曾想过，届时又有几分胜算能够保住他性命？”

方霄翎低垂的目光微微闪躲，终于轻声道：“五分。”

“既然有五分，那就够了！”方澜晴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却带着寒凉，“剩下的五分，长姐替你补全，如何？”

正此时，一道轻轻的推门声打破了月下的僵局。

“原来霄翎你也在啊！不过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还有澜晴呢，难不成你们俩特地来看我？真让我受宠若惊啊！”秦承恩吊儿郎当地推门进来，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轻佻笑容。

“承恩哥哥，”方澜晴轻轻一嗤，掩住一丝笑意，“你这浑身的胭脂水粉味也太刺鼻了，下次能不能收敛一点，我每次见你都得避开三步。”

“既然如此，那我一会儿先去洗洗干净，以免长姐嫌弃。”秦承恩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转身就朝侧院走去，挥手如风。

方霄翎趁机压低声音，凑近方澜晴耳边问了一句：“长姐，你觉得这秦承恩靠得住吗？”

方澜晴淡淡地拿手帕拭了拭鼻尖，神色不变：“聚龙庄目前的庄主是秦伯父，也就是他父亲。当年秦伯父初上任时便有许多人不服，而今风平浪静未必是真相。时局艰难，他们迟早会求助于我们。”

她语气冷静，目光却沉着如冰。方霄翎一边点头，一边心底却掠过一丝困惑，“这长姐哪里还是母亲口中那易被欺凌的柔弱女子？这十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远山青翠，流水未息，岁月如刻。

片刻后，换了一身素衣的秦承恩从侧院回转，未施粉黛的他竟然是个一表人才的俊俏男子。方澜晴轻轻一笑，语带调侃：“承恩哥哥，你这出众的模样何必总泡在烟花之地？多少名门闺秀等着你上门提亲呢！”

秦承恩闻言，莞尔一笑，笑意深深浅浅，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