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祭日

她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会是这般情景。

月色如练，男子身形挺拔，却孤零零地跪在火盆前，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更显得落寞。苏翠轻咬着红唇，或许是因为同样失去了至亲，她能够感同身受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此刻的他，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竖着浑身的刺，独自舔舐着伤口，令人心疼。

像极了曾经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

她转头，轻声询问身后的青竹：“兄长晚膳可曾用过了？”

“还不曾呢。”青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既是如此，你将那些素菜拣出来，替兄长摆上。”苏翠说着，从南虞手中接过食盒，递到青竹怀里。她莲步轻移，走到萧訾身旁，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坐下来，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歉意：“对不住，我并不知晓今日是舅父舅母的忌日。若是早知晓，我定然不会让人三番五次地前来叨扰。”

他依旧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盯着火盆，声音比往日更加清寒几分，仿佛夹杂着冰碴子：“既是如此，你又进来做什么？”

要说苏翠素日里最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可偏偏每次遇上萧訾，她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所有的机灵劲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讷讷无言。

但她并不恼怒，反而觉得他这副模样，有几分熟悉。从前她母亲忌日之时，她也不喜旁人打扰，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沉浸在那份独属于自己的哀思之中。

她拿起几张纸钱，想要投入火盆之中，却被萧訾伸手拦住了。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冷，触碰到她的手背，仿佛带着一丝寒意：“与你无关，不必祭拜。”

这句话，瞬间让苏翠心中升起一丝不悦。他祭拜的，也是她的舅父舅母，血脉至亲，怎能说是与她无关呢？

“我瞧着你有些可怜，这才好心来安慰你，你这人怎的如此不知好歹？”此时已是深夜，她面上带着一丝倦色，语调中也透着浓浓的委屈，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可怜？

萧訾深邃的瞳孔中，映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忽明忽灭。他凉薄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这个词，从来不属于他。就算是当年刚刚失去双亲之时，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可怜过。如今，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苏翠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与抗拒，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依旧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是因为她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在他心中留下什么好印象，只是因为此刻的萧訾，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无助。

她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每年的今日，我心情也都格外不好。我能理解你，所以今日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可以不与你一般见识。”

萧訾闻言，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看向苏翠。

或许是因为她平日里太过喜欢笑，那明媚的笑容几乎成了她的标志，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也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苏翠看不懂萧訾的眼神，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他也没有回应她，只是默默地转回头，继续盯着火盆里燃烧的火焰，周身散发着低落的情绪。

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也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喜欢一个人待着，沉浸在那种被悲伤环绕的感觉之中，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缅怀我的母亲。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些悲伤都是毫无用处的。它除了能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差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萧訾眉头微皱，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到她继续说道：“你抬头瞧瞧。”

萧訾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夜空。只见满天繁星闪烁，如同无数颗璀璨的宝石，点缀在深蓝色的幕布之上。小姑娘轻柔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外祖母说，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每到了夜里，她就会出现，静静地看着自己惦念的人。”

这话幼稚至极，充满了天真的幻想。萧訾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自欺欺人罢了。”

“自欺欺人又如何？既然能给自己留一点念想，为何不信呢？”苏翠反驳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再说，你又没死过，也没真正触碰过那些星星，又怎知人真的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呢？”

这番话听起来离谱至极，却偏偏说的萧訾哑口无言，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人活着，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不能总是被过去的悲伤和阴霾笼罩。”她仰起头，看着天空，桃花眼中泛起温柔的光芒：“我一直想着，只要我活得开心，我娘在天上瞧着我，也会安心的。”

小姑娘洁白如玉的脖颈微微抬起，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修长。她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仿佛是上天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那双眼睛，如同盛满了星光，璀璨而明亮。

她鲜少如此安静，更别提这般温柔静谧的模样了。

萧訾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同，没有任何人，能够随意评判别人的人生。”

苏翠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也表示认同。她抛开那些安慰的话语，认真地建议道：“我倒是有个好法子，你难过的时候，多与旁人说说话，这样心里就会好受许多。”

话音刚落，她又考虑到萧訾那闷葫芦似的性子，小声嘟囔道：“当然，如果你不喜欢跟别人诉说，那就自己憋屈着吧。”

苏翠的声音极小，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南虞和南凌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可青竹却是实实在在地为七姑娘捏了一把冷汗！

公子今日心情不佳，七姑娘却偏偏要在这里多言多语，难道她真的不怕被公子直接打包扔出去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萧訾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又拿起一把铜钱，填进了火盆之中。

瞧着铜盆里跳跃的火苗，她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模样吗？”

苏翠知道有些话不该问，可是从小到大，她身边的姐妹兄弟都父母健在，阖家团圆，她从来没有机会与别人谈论这些。

萧訾的动作顿了一下，眸光微暗，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记得。”

苏翠抿了抿唇，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她不记得了。

今夜月光极盛，将一切都照的格外清晰。他清楚地看到了她清澈的眼底，那浓烈的羡慕之情。

世人都知道苏七姑娘自小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什么都不缺。可萧訾也是第一次从她的眼中，看见羡慕这种情绪。

他微微垂下眼眸，低声道：“有些事情，不记得才是最好的。”

苏翠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我娘走的早，我又记事晚。除了记得一夜之间，满府突然挂起了白绫之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我听人家说，我长的很像我娘。不同的是，我娘她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温柔娴淑，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还听人家说，我娘和我爹感情极好，琴瑟和鸣，是对人人都羡慕的神仙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