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洪水中的逃亡

下邳城被围困了整整半年，城中的兵士和百姓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粮食。现在，即使是威风凛凛的吕布将军府，也只剩下粗茶淡饭充饥而已。饥饿似毒蛇咬噬着每个人的身体，与饥饿同行的，还有如影随形的恐惧。连绵不停的黄梅雨，伴随着腐朽的气息，弥漫在整个下邳。就在这片毫无生机的绝望之地，我的小秦朗却成了生活唯一的光亮。他如今已然一岁有余，稚嫩的童音开始断断续续学语，那奶声奶气的嗓音仿佛一缕阳光，点亮了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正抱着他逗弄时，子月竟匆匆闯了进来。她面容憔悴，眼眶深陷，一看便是长久疲于心力的模样。撂下话竟不容我多问，仅一句：

“貂蝉，快收拾东西，和我一起去白门楼！”

“出了什么变故？”我心里一惊，牵着小秦朗，小心靠近几步。

子月焦急得不成模样，几乎是一口气将消息吐露：“近日连绵大雨，河水猛涨，听闻曹将军已下令掘开泗水堤坝！整个下邳城，很快将被洪水吞没！”

这句话如乱雷横扫我的身心，“竟……竟然如此？他怎能……如此不择手段……”我一时语滞，哽声卡在喉间，根本无法继续。

子月长吁短叹，却更加急促：“貂蝉！于此时大恸无用，战争本就如此，要么生要么死。快跟我去白门楼！那里地势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寻！”

外面雨声雷鸣愈发不绝，我只觉后背莫名一阵冰凉。但终究事不宜迟，我顾不得多言，匆忙收拾起细软，带着小秦朗和丫鬟红香，随子月奔向白门楼。待到了高处，目光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吕布。他往日常挂脸上的豪气与英雄风采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憔悴与失落。整个将军府里，一片苍茫，忧惧之云难以抹灭。城门处的战争劝降书雪片般飞来，其中字字如刀，而随泗水漫灌而来的尸身遍野，更让人心如刀割。

夜色寒凉，谁都没有心思入睡。直待深夜，子月却带着吕葭走进屋内，还未开口，泪水便直落如珠。她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吕葭放入我怀里，声音颤抖而哀婉：“貂蝉……葭儿就拜托你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托付，让我猛地从打盹中醒神，万分不解地问：“子月，你这话何意？”

子月的眼泪彻底崩塌，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下邳……已难逃覆灭。将军府上下，已然乱了阵脚。将士们投降的念头早已根深蒂固，就连一向谋略过人的陈宫，如今也成了无能为力之人。吕将军，怕是活不过这几日了……”

她的哽咽泡满整句：“葭儿她还太小，我终究不忍心让她死在这场乱局之中。你做贵妃的时候便对我颇有体恤，如今葭儿就托付给你。我已安排人带你们连夜逃出城，一刻不能耽误！”

“子月……”生死存亡之间的挣扎，从未如此让我五内俱焚。对吕布和子月，我的确想了千万个借口，为他们求活路，比如归隐田园，比如不问世事。但当下，我自己恐怕也身陷囹圄，难以逃脱。心头一闪而过的，是不知关羽看见了那封求助信没有，而那封信，是否定会让我得到一条生路？

夜色愈深，子月泪眼婆娑劝我道：“貂蝉，快些动身，再晚，便真是来不及了！”无奈至极，我只能同红香一道，抱着两个幼童离开了将军府。屋外雷鸣阵阵，大雨肆虐。一辆破旧的马车载着我们，艰难地驶过泥泞的道路，水一波一波逼近轮毂，我将稚嫩的吕葭紧紧搂在怀中，而红香怀中则托着我心爱的秦朗。

但未曾料到，尚未离城太远，便听得远处喊杀声骤然震天。霎时间，曹军的兵马如洪潮般涌入下邳，将混乱推向顶点。马夫扔下缰绳，拔腿便跑，连头也不回。满目的甲衣夺刀，让人根本无法辨方向。我和红香被迫抱着怀里的孩子，慌不择路地随便钻入一间破败的老宅中。脚下漫水冰凉刺骨，周遭一片漆黑，身躯蜷缩在墙角，身上湿透阵阵寒意。鼻息间，酸臭无孔不入，黑夜苍凉得令人梗咽，只能等着天明后的命运审判。

眼下的绝境，让人根本没时间整理纷乱的思绪，但子月的一句——“本不该告诉你”——言犹在耳，那埋藏在话语后方的秘密，像锋利的刀刃，蛰伏心底，随时可能扎穿我的最后一点意志。

这是怎样绝望至极的局面啊。我深吸口气，竭力稳定心神，冷声问：“到底还有什么不该说的事，你一次性讲清楚！”

子月垂眉叹息，仿佛这每说一句都耗尽了气力：“今回，你千不该万不该，还不知秦将军终究是投降了袁术……”

我一愣，竟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投降……？”随后，脑中只剩两个字盘旋，“不可能。”

却听子月低声补充：“而且，他还娶了袁术的侄女结为亲家。”

那是整场厄难之中，刺破耳膜最深的一音。我几乎不能站稳，心中那份早已千疮百孔的柔情，顷刻间被摧残得体无完肤。我不敢让情绪完全流露，只能扶住旁桌，缓缓吐息，终究脱口而出一句：“回去吧，你方才托付的事我记住了。”

子月迟疑片刻，最终点头离开。

但我最终让她答应了我一事——放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