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戏中戏假亦真

寒风微拂，梅香萦绕，此刻的糜芳，神情冷冽得如同深冬之霜。他目光悠然，却透着几分深思，对视我片刻后，长长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姑娘所言不差，这腊月寒冬，哪来如此盛开的桃花呢？”

“桃花？你说的是，那西边小树林里的那些树？”我扬眉问道，心中隐约冒出了几分狐疑。

糜芳微微一笑，神色竟有些捉摸不透：“正是。不过虽然此时未到桃花盛开之时，我倒想请教小姐，若今日入目所见，乃是十里桃花，而非这庭前寒梅，小姐又会为此情此景动生何感？”

这话将我问了个正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就在刚刚，那句咏梅之诗，不过是我胡乱敷衍过去的，可我对歌咏桃花却实在没什么积累。脑中迅速搜罗着文库储备，只模糊记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么一句。但旋即转念，这汪伦跟眼前这情景八竿子都打不着，未免过于离题了。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乍现，脑中蹦出李白的《山中问答》。于是我面带从容，假模假样地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糜芳闻言，深深凝视了我片刻。他突然朗声大笑，笑声沉沉，带着些许复杂情愫。他抬手微指西边的树林，意味深长地说道：“‘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好诗！倒让在下想起门下三位异姓兄弟，他们当年便是在那片桃林中杀牛宰马，祭告天地，立誓同生共死，结为桃园兄弟。”

桃园兄弟？我心头一震，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这说的不正是那家喻户晓的刘备、关羽、张飞么？但震惊之余，我却极力压下情绪，佯作无事般轻描淡写道：“糜家门庭兴旺，自然聚集许多仁人志士，但既然肩负起一方重责，更需胸怀天下，造福百姓。”

糜芳唇边微扬，一脸若有若无的笑意：“小姐过奖了。我糜家本是世代经商之家，不过因为与徐州牧陶恭祖往来甚欢，这些朝廷间的事情便也略知一二。而眼下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小姐与楚楚歇息，该带你们去后房了。”

我心中虽浮现了诸多疑问，却也不便追问，只能与碧云一同随着他步履徐徐，朝后堂走去。然而此刻我的心绪却无法平静，仿佛有一阵微澜，在湖面上轻轻扩散，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寒意。空气中的梅香亦仿佛被冬意冻得冰冷，竟散发出一种刺骨的疏离感。我不经意瞥向西边那片林间。一株株桃木树枝光秃秃的，在萧瑟的冷风中显得孤寂又羸弱。

没走多久，便到了安排我们住的地方，名曰“静兰轩”。糜芳将我送到门口后告辞离去，我与碧云立即屏退了房内侍候的丫鬟，把门“咔哒”一声关紧。对视片刻，我立刻忍俊不禁，站起身冲碧云一揖到底，语气夸张道：“糜楚小姐，这厢有礼！”

“小姐，您……您怎么又耍起戏来了！”碧云赶忙跑上前扶起我，满脸无奈却又按捺不住笑意。

“哎，别动，别动！现在你可不是普通丫鬟，而是糜家的大小姐糜楚！”我一本正经地维持着扮相，故意打趣。

“小姐，别胡闹啦！若是咱们露了馅，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碧云掩嘴轻笑，却又显得颇为担忧。

“怕什么？”我拍拍她的肩膀，满脸狡黠，“我早说了糜楚失忆，真糜楚半年多都没出现，这八成啊已经被阎王收走了。我们就趁着这机会待几天，吃得好睡得好，再想办法溜回陈留去，那岂不美哉？”

碧云双手托着腮，思索片刻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她突然促狭一笑，用揶揄的语气说道：“貂蝉小姐，您可真是机智无双啊！”

“哈哈，彼此彼此！”我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两人正打趣地聊着，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丫鬟的声音：“小姐，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来看您了。”

我与碧云同时惊叫：“什么？！”但转念一想，糜楚失踪已久，今日突然归家，她亲人的反应倒确实情有可原。略一定神后，我连忙对碧云叮嘱道：“别慌别慌，糜楚失忆是咱们的底牌。因此，咱们无须刻意圆谎，只要装得自自然然，别说漏了咱们的身份就行。”

碧云点点头，似乎对我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我这才忙不迭地打开房门，却见门外站着三人：其中糜芳在列，而正中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容憔悴却隐含威严；另有一位少年轻松扶着老人，俊秀中透着稳重。那老人一见到碧云，顿时扑上前去，紧紧握住她的双臂，老泪纵横地喊道：“楚儿！为父日夜魂牵梦绕，思你到肝肠寸断啊！”

说话间，他整个人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旁边少年连忙上前将他扶住，轻声劝慰：“父亲，妹妹既已平安归来，这是天大的喜事，您怎还如此伤感呢？”

“是，是啊……”老人破涕为笑，端详碧云片刻，这才转头对我感激地拱手道：“多亏了姑娘相救，楚儿能平安回家，老夫真是感恩不尽。”

“老爷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久叨贵府，不免打扰诸位，还请宽宥。”我端正作答，表面谦逊，心底暗自得意，这套话果然滴水不漏。

“姑娘哪里的话！”老人满脸诚恳，“若不嫌弃，这糜府便是小姐的家。芳儿和竺儿都听我吩咐，不管是什么需求，尽管说就是了！”

人家热情待客，我也乐得欣然接受。这场家宴，果然丰盛至极，从上佳的酒菜到宾主之间的谈笑，都可谓气氛融洽。我与碧云心中暗喜——糜家这一笔“大餐券”，自然是越长久越好用。这场戏，可真得演得天衣无缝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