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断线的风筝

乌晴环顾四周，极力保持平稳的呼吸。然而，心口深处那种难以名状的空虚却蚕食着她的所有念头。她的指尖微微发凉，紧抓着屏风，身体不可控地晃了晃。她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愿望——那曾在漫长岁月中未曾改变的心念——或许已经变得遥不可及了。

她曾经是承载着众多期冀的存在。无数生灵的渴望汇聚于她掌心，然而，轮到她最后的心愿时，命运却像个刻薄的铁匠，把她的希望敲得粉碎。她无法完成它，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日月阁内暖光融融，水潭的涟漪泛起浅浅波纹。她低头看着潭水，那倒映的天际依旧绽放着白昼的耀光，温柔而明媚，像是从未改变过。然而，乌晴却分明知道，它失去了曾经那个最重要的含义——天上的太阳早已不属于他。

她将手伸向水面，指尖轻拂，破坏了那片镜面。水花溅开，碎裂的日光摇曳不定。眼前是流转的光影，耳边是清晰的水声，而鼻间，鞠了一抹暗香——是梅香，恍若记忆中某个特定的时刻扑面而来。

她的嘴唇动了一下，竟然轻而易举地唤出了那个名字：“裴夜天。”如同呼唤一场不归的过往。

涌动的情感在胸口沉沉翻滚，那是她无法去探究的东西。它的根源，或许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悄然生长，只是直到今天才被她察觉。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小殿下的许多举动，方才解读出了藏在那些表象下的真心。

乌晴低垂着头，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中凌乱飘散。她的目光略过库房的每一个角落，日月阁满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所有曾带有烟火温度的细节，裴芹都细心地将它们搬回了这里。而库房的深处，还存放着小殿下亲手设计的婚服。

她踱步过去，停在靠近衣架的地方，伸手触摸那件婚服上的金色绣花。她能记得许多年前，他伏在灯下的专注模样——手握墨笔，眉目专注，一点点修改着婚袍上每一个纹样。那神情如此认真，仿佛这件衣物就是他们未来一生的答案。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她脚步踉跄，手肘无意间碰到了一个半开的锦盒。盒盖松脱，无数陈旧的红纸像薄翼般飞舞，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地。乌晴忙下蹲去收拾，有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在其中一张红纸上，晕开了深色的痕迹。

她茫然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指尖感到一阵湿润的温热。原来，她竟然也有这样真切的情感，也会因最纯粹的心绪变化而落下泪来。这一发现让她一时间手足无措，那种深埋感官之下的情感仿佛冲撞着她原本平静的形态。

乌晴忍不住化作一团黑白交织的气流，在库房里漂浮徘徊。最后，她缩回了锦盒，把自己盖在了这混沌的空间里。昏暗而孤寂的环境似乎帮助她从涌动的情绪中逃离。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停息。思绪不断翻涌，而已消逝的裴夜天，一次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离别的重量，这一刻才真正压弯了她的心脊。生死之间的大鸿沟，让她终于意识到，那一刻并非简单的转身再见。他真的不在了，彻底地不在了。

她曾以为，哪怕天涯海角，他们依然存在于同一片星空之下。然而，如今属于他的传奇故事已翻到最后一页，没有任何续章，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让它继续。

而她呢？她是永恒不灭的混沌……她该如何在这一片空无中独自前行？

乌晴倦缩在锦盒中，强迫自己沉沉睡去，断开所有混乱的思绪。然而库房外传来的脚步声却打破了寂静，她听到有人朝锦盒的位置走来，将凌乱的红纸重新整齐摆放。

裴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你们成亲时，我也在人群里。”他的回忆带着些许柔和的叙述，一点点渗入乌晴沉陨的心潮。

“那个时候，我还调侃了一句九皇叔，说他是不是要忍不住亲新娘子了。”裴芹笑了笑，声音里藏着深深的怀念，“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的表情，说实话，那一刻他真的像个凡间人——喜悦又羞赧。”

“可我后来才明白，九皇叔并不像表面那样活得轻松。他像是一个凝聚着几千年的故事，背负了太多，太沉重了。”

裴芹低下头，指尖捻着一张糖纸，继续道：“你们的喜糖，我只吃了一枚。我爹当时说，甜糖吃多了会蛀牙。”

乌晴缓缓探出头，看向他，微微发怔。裴芹抬头见她，声音柔和：“皇婶，九皇叔只希望你能开心。”

那是裴夜天曾经唯一奢望的事情，无法完全消散于风中的心愿。他以为乌晴没有感情，也因此放心离开，却不知乌晴早已在心底融入了人性的柔软。

裴芹递向她一方白帕：“皇婶，你的眼泪快要落下来了。”

乌晴低头接过白帕，胡乱擦了擦面颊。裴芹看着她，沉声说道：“仙洲的日月天还空着，那里一直是九皇叔的家，也是你的家。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去住，那就是属于你的地方。”

乌晴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好。”随后垂下眼眸，仿佛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日月阁依旧充满了熟悉的韵味，仿佛有形与无形的缠绕触动了她往日的记忆。而她仍然是一片迷雾中的风筝，没有方向，也没有过去那拉扯她的线。她轻轻闭眼，叹息将化入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