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幽夜如歌

她静静地伫立在那片泪水汇成的汹涌海洋中央，内心却是波澜不惊。乌晴一边沉浸在从芸妃身上吸收到的残余阴阳能量里，一边体会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力量的滋味。

芸妃在云璃宫是否曾经快乐，她并不清楚，但乌晴很确定，芸妃在摆脱云璃宫桎梏的一瞬间，心里是满足的，是释然的。这一点，从她寂静无声的气息中可以轻易感受到。

宫女兰珊和其他几人站得稍远些，低着头仍在小声哭泣，那哀戚之声像是涌动的潮水，几乎要将玉清宫吞噬。乌晴不想被这些情绪感染，她趁着没人注意，悄然走出了玉清宫的门槛。在这处处弥漫着人类悲戚情绪的地方，她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一个无感之人，何必要留着与众人一同悲伤呢？

她想回日月阁。于是，脚下的步子铿锵而有力，一身洁白的身影如幽暗夜色中的一缕孤光，穿过云璃宫，直奔外宫方向。宫墙连绵，她毫不犹豫地绕过其中一段。就在这时，熟悉的气息骤然在空气中浮现，她猛地抬眸，望见宫回廊另一端，那站在灯火微光中的人影——裴夜天。

“小殿下。”隔着一长廊的灯影和悠悠夜风，她淡然的嗓音传来，仿佛轻飘飘的一片羽毛，直接落入裴夜天耳边。

裴夜天眼眸微动，随即大步向她走来。在他的脚步声未至之前，不远处的宫人已经默默将廊下的灯罩换成了白纱，宫里的气氛不言而喻：有一个生命，已经悄然离去。

他的目光落在乌晴身后，白衣微动间，他注意到了她此刻的平静不同寻常。他长剑的光寒隐隐透出，却被乌晴的目光轻轻扫过，片刻后，她低垂眼睑，感受到一抹微凉的触感——裴夜天的掌心已经捂住了她握了许久的冰冷手指。

“乌晴，你为何独自一人？”裴夜天声音低沉。他的举动分外自然，柔和里带着几分真切。在这夏季的夜，裴夜天竟愚笨至试图通过自己的体温，温暖一位妖的冰冷指尖。

乌晴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而轻声道：“小殿下，芸妃已经死了。”

“芸妃？”裴夜天微微一怔，那一丝缓不过来的讶然在他语调的尾音里停驻。还未多言，他便牵着乌晴，朝着玉清宫迈步而去，“走，我去看看她。”

裴夜天的神色难掩平静，但说到芸妃时，冷冽的眸色竟融入了几分无奈的忧虑。从幼年起被芸妃悉心照看的记忆浮现，这本能的关切让他步伐变得越发笃定。而乌晴，依然跟在他身后。

“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来？迷路了怎么办。”裴夜天的声音在前方轻轻飘回。他并不习惯乌晴的孤独，却无法责备。

乌晴目光微垂，平静地说：“小殿下，我想早点回家。”

裴夜天应声道：“让我见芸妃一面，就送你回去。”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里，却藏着某种不愿让她察觉到的关怀。

乌晴低声答：“好。”

夜风拂面，凉爽而梳理繁杂。乌晴在廊下突然轻声问：“小殿下，你怕我吗？”

裴夜天似乎被她这突兀的话语弄得微愣，他转身对着她那平静如止水的双眸，冷然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乌晴静静看着他，缓缓开口：“他们都在哭，可我不。”她的字句轻柔，带着平淡的陈述，却仿佛划开了人与妖之间的巨大鸿沟。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些人类，注定是不同的。

裴夜天没有多问，目光深深看着她说道：“我也没有哭。”随即补了一句，“我可以陪着你。”

他眸中的薄薄悲凉，乌晴望进那似要化开的深幽里，却心里浮现了截然不同的念头。她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真正的相似。

玉清宫内，裴夜天的身影游动，他终是走进了寝殿，而乌晴则站在殿外静静等待。许久之后，裴夜天扶着裴楚缓缓走出。

从前帝王的威严与强势，此刻竟被一种苍老得不可置信的阴影笼罩，才不过片刻时间，他仿佛老了好几岁，沉浸在追思与难解的怅然中。

“朕连芸娘最后一面也未能亲眼见到！”裴楚的语气沉重，带着些许责备自己的无助，“如果那时候朕在，她会对朕说什么？是让朕照顾好华君，还是怨怼朕？”他的声音里有叹息，有沧桑，红了的眼眶更添凄惶。

乌晴风般轻响的嗓音忽地从殿外传来：“芸妃娘娘临终前，并未讲这些。”

裴楚猛地抬头看她，红着眼问：“她真的没什么话想交代朕吗？”

她回应道：“她信你会做得很好，所以，无需交代任何。”乌晴感知逝者怨思的能力，在场无人能及，这是她与芸妃最后的链接的凭证。

裴楚望着乌晴，哑然沉默。想来，这确实是芸妃向来的性格，是她安静而从不沉溺悲伤的选择。

乌晴却坦然说道：“不是。”她眼里没有波澜，“我不过，天生如此。”

裴夜天的手落在父皇肩头，安定之姿拉回沉湎的情绪。最为平稳的两人，最终肩负起了安慰的职责。

离开云璃宫，乌晴随裴夜天同行。那人忽而轻声吹了个哨，一匹白马从宫墙外奔驰而来，灯影下马蹄轻缓，似乎心有默契。

裴夜天转头看她，凤目里多了几分调侃：“我骑马带着你，要坐前边，还是后边？”

乌晴无言地看了眼骏马，又看了眼那冷冽剑影的少年，内心一丝细微的感触浮现。她担忧自己靠那剑太近，便答：“前面。”

“好。”裴夜天眉目间微微扬起一抹极淡的轻笑。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毫不迟疑，便将她抱上马，坐在前边。

乌晴意外地发现自己靠在他的怀里，温暖由他的胸膛传来；而那胸口下的心跳声，砰然有力。她闭了闭眼，夜色中，心海仿佛久远的歌声回荡，轻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