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兔灯夜行

乌晴俭朴惯了，对浪费向来深恶痛绝。平日里，她的花费精打细算，必要的日用品尚可勉强维持，一旦涉及额外开销，她便显得格外吝惜。然而，今日却有所不同。

出门前，她从屋角提起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五官憨态可掬，在白光的照射下，显得圆润可爱。这盏花灯并非她所有，而是她从街头捡来的。云都正值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街道两旁点缀着各式彩灯。百姓提着花灯赏玩一番，兴尽后便随意弃之。乌晴恰好拾得一盏，眼见其仍旧完好无损，她带回家略加修整，不费银钱就获得了一个夜行的照明工具。

她轻轻推开后门，沐浴在冷清的月光下。长发松散，随风扬起，几缕如墨的发丝垂落肩头。她身着靖王府统一配发的白衣，衣饰简约得毫无修饰，连点染也显得多余。在月夜中，她整个人仿佛黑白水墨，清冷而纯粹。

乌晴的脚步并未驻足于自家小院，她沿着一条小径向靖王府外跑去。府外不远处，有一条贯穿云都的大河。宽阔河面上商船点点，偶尔会有几艘摇摆驶过，扰动水面。大河之上横跨数座拱桥，四通八达，却并不显得喧闹。或许因靖王独爱寂静，府邸附近始终平和无扰，尽管远处灯火通明、人群繁盛，却都隔绝在这片安宁之外。

拱桥之下，月光投下斑驳阴影，周遭黑水深沉如墨，似乎掩藏着不安的情绪。乌晴却置若罔闻，她脑海中全是那股来自阴阳能量的吸引力。循着模糊的感应，她找到了一道虚弱的生命迹象。那人斜靠在桥下，乌晴提着兔子灯笼，迈步朝前走去。

周围空气一阵颤动，一抹模糊的黑影突然从暗处窜入河水中，携出鲜红血线，消失在深沉水面。乌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即不屑地移开视线。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伤者身上。

那是一位年轻姑娘，比乌晴略大几岁，面容平常，右手上长年劳作留下的老茧无声诉说着她的身份。或许是某家布庄的绣娘，依赖自己的手艺为生。乌晴的视线落在她血迹斑驳的胸口，眉微蹙。姑娘的胸膛被撕开一道骇人的伤口，仿佛曾有某种巨兽从后方一口咬穿，心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命不久矣。”乌晴在心中总结。她缓缓蹲下，伸出冰凉的双手按住那个无力关闭的伤口，轻声喃喃：“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吧，我还有话想问你。”

方才乌晴察觉，这姑娘的手里始终紧攥着一个药包，哪怕濒死也死死勾住细绳。她尝试用神念直接沟通，轻声唤道：“你发生了什么？”

意识正逐渐模糊的姑娘，在神念的引导下断断续续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夜里在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后背一阵刺痛，接着就好冷，好痛……接着是失去知觉前的空洞感……我这是快死了吗？”

乌晴垂眸，平静地回答：“嗯，确实快了。”她声音温柔，听不出一丝波澜，“不过，你还有时间告诉我，有什么心愿想要完成吗？如果代价是你濒死时散发的阴阳能量，我可以帮你。这能量并非你的灵魂力量，不会妨碍转世投胎，也不是你的生命精气……事实上，你的生命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你……是谁……”姑娘的神念无力，但仍努力发问。

“我？”乌晴低声轻笑，含着难以形容的孤独，“我只是混沌气凝聚成的小存在罢了。”

与其说乌晴在安抚对方，更像是自言自语。姑娘没有挣扎多问，只虚弱道：“求您……把药包送到冬兰街……我们家在那里……我娘病得厉害，每月靠这些药吊命，这是最后一剂……如果她今晚不喝，就真的……”声音戛然而止，渐渐微不可闻。

乌晴垂头深思，思绪沉入片刻间的静寂后，最终点头：“好，我答应你。”

姑娘气息彻底消散。乌晴拾起药包，将浸透鲜血的双手在裙摆上草草擦净。她提起兔子灯笼，留下最后一道目光，随后迅速将自己来过的痕迹清理干净，沿着姑娘的指引前往冬兰街。

这期间，乌晴感受不到任何异动，甚至未察觉到谁正在暗中注视——在夜的深处，那道引诱她跟随的神秘邪气仍盘旋未消。

不久，一只青鸟翩然而至，悄无声息落在拱桥下方。鸟身微微一晃，逐渐显露出人形。裴夜天神色凝重，目光落在那具无助倒卧的尸体上，心口处触目惊心的空洞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是妖怪作祟。”他轻声断言。虽只是一段符纸上附化出的神念，但此刻，他已感受到了久违的邪气动荡。裴夜天低头再次察看姑娘的手，触及生活留下的厚薄茧痕，低语：“是绣娘……大概住在西城冬兰街附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