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鸟与飞蛾

灯火盈盈，书房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乌晴半倚在柜子的暗角里，静静地发呆。她的眸中显得空洞而寂静，一如她暗淡无波的性格，不引人注目的存在就像一条默默流动的清泉。

裴夜天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外貌平平，性格也毫无鲜亮之处。但不知为何，她的一举一动，总能让他停下脚步，驻足深思。

书房里传来陆管事愤然的拍桌声。一个摔在桌上的册子滑落，灯光被吹灭。他怒气冲冲地推开书房门，迈着急促的步伐，消失在夜色中。乌晴等了半晌，确认周围再无动静，这才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耳边瞬间响起翅膀振动的轻响，一抹青影在昏暗中快速划过，像月光挥洒下一道流光。是裴夜天化作的青鸟，正飞绕着她盘旋。一人一鸟沉默相对，彼此的呼吸似与暗夜融为一体。

忽地，黑暗里溢出柔和的光亮。裴夜天显出人形，从袖口里流泻出的烁烁金绣悄然点亮了他的轮廓。那光芒璀璨，却冷凝如霜，衬得他面容如月下雕琢的神祇。

裴夜天微蹙眉，开口问道：“你不想离开靖王府？”

乌晴抬眸，看着眼前的男子，轻声答道：“不想。”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只是透出了几分坚定。

她低头攥了攥手指，还没攒够钱，更别提陈芜信件里的种种愿望，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离开不是她的选择，而裴夜天也早已封闭了靖王府的大门。既然那晚幕后的女子尚无人找到，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离去。

裴夜天点了点头，声音寡淡：“最近，你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乌晴的脸上浮现一丝放松。她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好，正好省得我去学认字了。”她并未想隐藏这句话，然而话音未落，就准备翻窗而出，匆匆逃离这令人屏息的氛围。

然而计划总敌不过意外。她刚爬上窗台，一脚不慎踢到花盆，厚重的瓦质在夜空下颤巍巍地倾斜，几欲坠地。乌晴瞪大了眼睛，心中暗叫不好。

裴夜天原本静默，眼眸却骤然轻抬。清光如闪电般划过，他袖间的剑未出鞘，仅凭虚影探出，稳稳撇住花盆，使其停在半空。剑锋化光，微微颤动如风，照亮了他的脸庞。一时间，那张俊颜竟被月光映得细致、冷清，宛若天降的神迹。

乌晴唇边微动，却说不出什么。爬出窗后，她回头看了裴夜天一眼，轻声说道：“谢谢。”

裴夜天将花盆平稳放回窗台，语气低沉而不失一丝探究：“你为何总跟着我？”

乌晴怔住，咬着唇有些难以回答。这人的面庞在黑暗中竟像是自带光芒，让她不禁想起飞蛾扑火时那种矛盾的痴迷——逐光却危险，靠近又无法离开。

“小殿下，您太亮了。”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努力掩饰心底的紧张。

“什么意思？”裴夜天眉尾微挑，带着一丝疑惑。

乌晴开始胡乱解释：“飞蛾总是夜里追逐光亮，您就像一盏极耀眼的烛火。”

裴夜天目光深邃，静静地与那双无神的眸对视许久，最终只是淡然收剑回袖。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一挥，青色羽毛重新覆满他的轮廓。他竟在话锋间又变化成人形的青鸟，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窘迫。那几撮红毛却悄然点缀在它毛羽间，为这鸟儿的神情添了些难得的可爱。

乌晴对化形后的青鸟略一点头，然后转身提起裙摆，迅速逃离了现场。她的白裙融进月下的肃影里，轻盈如一只飞蛾盘旋于夜空，飘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夜天没有急着离开，他化作青鸟，悄悄在远处停歇，徘徊在乌晴飞蛾般的身影不远之处。他静静注视她，像是思考什么，又像是默默守望。

乌晴一路疾步回到庭院。她在途中扶起一只奄奄一息的夏蝉，依着蝉的临终气息蹲在树旁。这只夏蝉剩下的唯一愿望，是希望有人听它唱歌。

蝉鸣聒耳，但乌晴听得认真。夏蝉的声音伴着夜风、树影，对她来说毫无半点烦扰。蝉鸣渐渐微弱，那昆虫缩着翅膀一头栽倒在地，消逝在夜晚里，乌晴则吸收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阴阳能量。

裴夜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化作的青鸟略抬起翅膀，静静俯视着她，并未出声。乌晴对这头顶徘徊的气息熟视无睹，眼前的夏蝉已经成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乌晴轻声对地上的蝉说道：“谢谢你，很好听。”

裴夜天眯了眯眼，似乎对她这句温情的云淡风轻有所触动。

夜色愈深，她带着些许收获回到庭院。打开院门，卫郦一抬头，甜美的声音透过夜风飘来：“乌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别是又跑去陆管事那里了吧？”

乌晴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回房间，显得冷淡而谦卑。卫郦撇撇嘴，不满地对几个侍女悄声说道：“你看，我就说她和陆管事之间肯定有猫腻，像她那样的人，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

乌晴未理会这些话，她耳中的闲言碎语与刚刚的蝉鸣并无差别。步入房间后，她解开了发髻，墨发垂落如流水，她打算休息了。

然而，空气中忽地弥漫了一股极强的死亡气息。乌晴微微蹙眉，暗自思忖：“这附近怎么像是有人快死了。”

抱着既兴奋又隐隐不安的心情，她悄悄攀上窗台，再次融入深沉夜色，循着那死亡的气息疾步而去——她所追寻的，是所有可能存在的那些渺茫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