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碳与管

王洵缓缓抬首，目光穿过谢筱竹的婀娜身姿，落在了她身后那团小小的、黑乎乎的身影上，语气中带着一丝茫然与不解，“这位小姑娘，之前在府上，我似乎从未见过。”

小青草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王洵。感受到王洵的目光，她又像受惊的小鸟般，迅速缩回谢筱竹身后。

谢筱竹姿态慵懒地落座于梨花木椅之上。王洵见状，不敢怠慢，连忙起身相迎。他深知如今自己已非昔日风光无限的王家少爷，寄人篱下，最重要的是摆正位置，学会审时度势。

“明面上，是让你来府上担任管家的职位，”谢筱竹朱唇轻启，缓缓说道，“但实话实说，以你现在的能力，恐怕连府上这几个丫鬟都管不住。所以呢，今天特意为你找了个小跟班。你只管随意使唤她便是，不过，切记不可过问她的来历。这孩子嘛，脑子有点小毛病。”

闻言，王洵倒吸一口凉气，转而用一种略带同情的目光看向青草。

青草好奇地打量着王洵，当她的目光与王洵的眼神交汇时，立刻像含羞草般迅速移开，显得既胆怯又可爱。

“闲话少说，还是谈谈正事吧，”谢筱竹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指向桌案上的那封密信，“你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王洵长叹一声，眉宇间满是无奈，“我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字迹笔锋，都像极了我爹的手笔。可我内心深处，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啊……”

原本，王洵心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誓要为家族洗刷冤屈。可如果他的父亲王富贵，真的如信中所说，是通敌叛国的罪人，那么王家老小被杀，便成了理所当然的结局……而他王洵，将永远背负着逃犯的身份，苟延残喘于世间……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简直比从万丈悬崖坠落还要令人绝望。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是你先冷静一下，”谢筱竹轻轻耸了耸肩膀，语气依旧平淡如水，“不如换个角度想想，你现在不仅不用背负血海深仇，还意外捡回了一条性命。以后只要抱着本小姐这棵摇钱树，还不是吃香喝辣，一辈子衣食无忧吗？”

“唉，”谢筱竹叹了口气，故作哀怨地说道，“倒是本小姐我，竟然私藏朝廷钦犯，担着掉脑袋的风险，这笔买卖，亏得我都快倾家荡产了。”

听到这话，王洵的眼皮子猛地跳动了几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大小姐，你……你不会是想把我给卖了吧？”王洵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筱竹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放心吧，本小姐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什么狗屁法律，什么叛国通敌，我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在这浑浊不堪的世道里，朝廷里坐着谁，对老百姓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王洵闻言，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他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谢筱竹。

他喜的是，谢筱竹似乎真的不会出卖自己；惊的是，眼前这位大小姐的性格实在太过另类，简直是无君无父，无国无家。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青草。”谢筱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揉了揉青草的头发，然后指着王洵说道，“咱们府上可不养闲人。从今以后，你就跟着王洵一起干活。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打断他的狗腿。”

王洵：“……”

青草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乖巧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些事情，谢筱竹便独自一人登上了望月阁，一边品茗下棋，一边顺带监视着望平侯府的一举一动。

过了午时，谢玖兮带着一大群随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望平侯府，径直上了马车。看着马车驶去的方向，梦秋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说道：“这个家伙，肯定又是去丽春院鬼混了。简直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种马，一天都闲不下来，真是恶心。”

谢筱竹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谢玖兮风流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人人都知道他不能人道。现在好不容易吃了药，恢复了男人的雄风，自然也要想方设法地挽回名声，可不得天天往丽春院跑？”

说着，谢筱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缓缓问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张青松，是不是也很喜欢去丽春院？”

“那可不。”梦秋突然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我听牛二说，这两个人不仅都喜欢去丽春院，而且连喜欢的姑娘，都是同一个人。那个姑娘的花名，好像是叫什么‘红豆’。这位红豆姑娘，最近这段时间可是忙得很，今天陪谢玖兮，明天就要陪张青松，哪怕是来了月事，都得‘浴血奋战’呢。”

谢筱竹听得一阵无语，心想这词都被你用成什么样了，以后都没法直视这个词了。

八卦完之后，梦秋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你说这青楼里的姑娘，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呢？这天底下，明明有很多可以养活自己的办法啊。”

谢筱竹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人生从来都不是心想事成、一帆风顺的。身不由己，才是人生的常态。青楼里有不少人，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进去的。而且，一旦体验过脱下衣服就能轻松来钱的‘快感’，又有谁还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地劳作呢？这就是人性的弱点，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梦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家小姐真的很厉害，什么事情都能看得如此清楚明白，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偷得浮生半日闲，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两日后。

摘星楼内，气氛显得格外沉重。

萧深宸负手而立，俊美的脸庞上，布满了寒霜。

“你是说，两年前五月十三那件案子发生之后，京畿府所有的衙役，全都被充军发配了？”

淬星连连点头，用力地挠了挠头发，证实了萧深宸的说法，“这些人现在身在何处，恐怕得查阅兵部的档案才行。但是现在兵部已经投靠了三皇子，公子您又和大皇子走得很近，恐怕兵部不会轻易让公子调查档案。”

萧深宸沉吟片刻，心中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那个崔灿，当年负责皇陵的建造工程，他奉了某个人的命令，在陵寝里悄悄保留了一条密道。根据慧能和尚的说法，此人事后得到了一大笔钱。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会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以免日后东窗事发遭到清算。但这个崔灿，却偏偏选择留在京城。

两年前，崔灿犯下伤人案件，不仅相关的卷宗被毁，就连曾经手这件案子的京畿府衙役，都被调离了原来的岗位。能够办到这种事情，一定是朝廷里有人在暗中庇护他，担心他的行踪暴露。

可既然如此担心，为什么不干脆将崔灿一刀杀了，以绝后患呢？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住所有的秘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萧深宸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却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

“此事暂且放一放，兵部那边暂时不能轻举妄动。你现在带人暗中走访，去京畿府附近的茶楼酒馆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件打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