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孝子贤孙

她调整呼吸，紧紧咬住牙关，竭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缓缓走向那顶让她魂牵梦萦的华丽花轿。

“吉时已到，起轿！”尖锐的唱和声犹如一声沉闷的巨响，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也让林氏高悬的心脏稍稍安定了下来。

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顶象征着喜庆的红色轿子，嘴角边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这场耗费心力的大婚，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眼见新娘已经登上花轿，原本还沉浸在八卦闲谈中的宾客们，这才如梦初醒般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盛大喜宴之上。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试探着问道：“侯府千金出阁，如此隆重的场面，怎么不见侯爷和世子爷出来主持大局？”

林氏对此早有准备，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确保所有人都听得见，这才缓缓开口道：“侯爷旧疾缠身，加上近日春寒料峭，实在不宜轻易走动，以免病情加重，冲撞了各位贵人，故只能在房中静养。”

“至于世子……”林氏略微停顿了一下，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近日，世子身体抱恙，不便出来与诸位贵客相见，还望各位能够多多包涵。”

凭借着林氏滴水不漏的巧妙应对，宋明柔的大婚之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了。

然而，按照大梁朝的传统习俗，皇家娶亲的喜宴至少也要持续热闹好几天。

有些极其讲究的世家大族，甚至会不惜花费重金，连摆上半个月之久，以示隆重。

这对于早已精疲力竭的林氏来说，无疑是一个让她感到无比棘手的难题。

如今，整个侯府上下，几乎全靠林氏一人苦苦支撑着，她早已是强弩之末，感到力不从心了。

可今日在侯府门前发生的那一幕，已经引起了诸多流言蜚语和非议。

如果这喜宴只草草地举办一天就宣告结束，恐怕难以平息众人的议论和猜测。

因此，林氏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准备再勉力坚持几日。

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每多坚持一天，就能为侯府、为柔儿多争取一份体面和尊严。

只是这样一来，停放在棺椁里早已冰冷的侯爷，便又要再多等上几日才能入土为安了。

一想到这一点，林氏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了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夜幕降临，喧嚣散去，侯府的膳堂内，只剩下林氏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身上那件华丽的衣裳也无法掩盖她身上所散发出的落寞和哀伤。

她双目无神地望着摆满山珍海味的餐桌，一旁那三把空荡荡的椅子仿佛变成了三把锋利的利剑，狠狠地刺入她的心脏。

回忆起大年夜，一家四口还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暖阁里，欢声笑语地吃着团圆饭。

而现在，竟是死的死，嫁的嫁，病的病……仅仅过了半个月，这偌大的侯府便只剩下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着。

想起侯爷生前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世子那仿佛永远也好不起来的虚弱身体，这位一生要强的二品诰命夫人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绞痛，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体面，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流。

“侯爷，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璟儿平安无事啊！”林氏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愁和恳求，“只要璟儿能够好起来，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那充满悲伤的话语在空旷的膳堂内不断回荡着，仿佛是在向那遥远的夜空倾诉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心声。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寂静和黑暗。

可她并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早在半年前，宋元赫醒来的那个清晨就已经开始缓缓转动了。

那时的她，根本就不需要粉身碎骨，也不需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她只需要对沈瑶瑶怀有一丝一毫的感恩之心，在宋元赫喊出“休妻”二字时，上前厉声喝止一声“忘恩负义的东西”，一切便都会如她所愿。

可惜的是，时光终究无法倒流，侯府所造下的“孽”，最终只能用无尽的血泪来偿还。

……

第二天，天色还未完全亮透，夜幕的残影还未完全褪去，林氏便已经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开始着手安排今日的喜宴事宜。

由于昨日那块牌匾当众砸落的事情，林氏整整一夜都未曾合眼。

她连夜命人将侯府里里外外的所有匾额全都重新加固了一遍，甚至还亲自在一旁监督，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眼皮子一直在不停地跳动，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很快，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喜宴也如期开始了。宾客们络绎不绝地涌入侯府，欢声笑语之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林氏站在人群之中，不停地周旋于各色宾客之间，又是敬酒，又是道谢，恨不得自己能够长出三头六臂来。

她虽然早已疲惫不堪，但脸上始终挂着得体而优雅的笑容，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然而，就在喜宴的气氛达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虚弱而又愤怒的声音，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一般，骤然从大堂之内炸响。

“父亲尸骨未寒，母亲竟在此大摆喜宴！难道你的良心就不会感到痛吗？”

众人闻声，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宋元赫穿着一袭略显单薄的月白色常服，发髻也有些凌乱，一脸委屈地站在大堂之上。

他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满怀愤怒地怒视着林氏，大声质问道。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林氏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看向宋元赫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愤怒、怨恨以及深深的失望……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懦弱无能的逆子，竟会在此刻突然站出来指责她。

前夜，侯爷咽气的时候，宋元赫已经睡下了。

林氏担心侯爷的死讯会刺激到自己这个久病缠身的独子，再加上，第二天还要操持女儿的婚礼，她实在无暇再去顾及其他事情。

于是，她严令下人：侯爷去世的消息，必须对宋元赫严加保密。

今天一大早，她明明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还不忘特意去平安雅居仔细地叮嘱下人一番。

真是千防万防，却还是没有防住这个平日里跟侯爷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很少会主动去探望父亲的逆子，今日醒来之后竟然突发奇想，偷偷去了侯爷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