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檀木簪

陈妈妈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用温热的巾帕替老夫人擦拭着身体，又轻柔地换上干净的衣裳。一切妥当后，苏锦汐这才轻推着谢展宸，缓步走进了内室。

“祖母的情况怎么样了？”苏锦汐轻声问道，语气里满是关切。

陈妈妈压低声音回道：“高烧已经退了一些，药也喂下去了，只是人还不太安稳，总是说胡话。”

两人走到床边，便听到老夫人含糊不清的呓语，一声声低唤着一个名字：“玄郢……玄郢……”

苏锦汐面露疑惑，看向陈妈妈。陈妈妈轻声解释道：“将军的母亲姓陈，陈玄郢是他当年在外行走时用的化名。当年将军和老夫人初次相识，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陈妈妈口中的将军，并非如今的萧缙，而是已经故去多年的萧父，萧迎廷。

萧迎廷出身显赫，母亲是尊贵的乐安郡主，父亲是朝中颇具威望的武将。他自小便展现出过人的军事天赋，年纪轻轻便在沙场上崭露头角，为萧家赢得了无数荣耀，更上一层楼。

那时的京城，无人不知萧家大郎萧迎廷的赫赫威名，也无人不艳羡他的风光无限。

无数想要与萧家联姻的贵女，几乎将萧家的门槛踏破。可谁也没想到，这位风光霁月的萧家大郎，最终却娶了一位出身草莽的女土匪，还与她情投意合，相守一生，终身未曾纳妾，直至战死沙场。

陈妈妈见老夫人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似有不安，便从床头的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支样式古朴的木簪，小心翼翼地塞进老夫人的手中。奇妙的是，老夫人仿佛得到了某种慰藉，渐渐停止了呓语，安静了下来。

“这簪子……”苏锦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当年将军送给老夫人的定情信物，是他亲手雕刻的。”陈妈妈轻声说道。

那簪子是用上好的黑檀木制成，雕工却显得格外粗糙，仿佛出自新手之手。然而，岁月的流逝，已经在簪子上留下了一层细腻的包浆，木质纹理也变得格外清晰，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挲把玩。

陈妈妈替老夫人掖了掖被角，脸上带着一丝回忆的笑容：“我记得当年将军送这簪子的时候，还被老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老夫人说，别人家的公子送的都是金银珠宝、宝石玉器，偏偏他送个木头疙瘩，还这么丑。”

可后来的许多年里，老夫人却一直将这支木簪贴身带着。

将军刚刚离世的那几年，她更是靠着这些将军留下来的点点滴滴，才熬过了那段撕心裂肺的痛苦岁月。

苏锦汐静静地听着陈妈妈讲述着往事，看着昏迷中的老夫人依旧紧紧握着那支木簪，心中不禁感慨：“祖母和祖父的感情真好。”

陈妈妈轻笑着点了点头：“是很好。以前将军在世的时候，总是亲自替老夫人挽发描眉，替她栽花种树。这锦堂院里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是将军亲手布置的。”

屋中的摆设，门前的迎客台，院中的桃树、秋千，还有那一簇簇环绕着锦堂院的墨竹……

凡是萧老夫人喜欢的，萧老爷子都会费尽心思地为她寻来。萧老爷子一生粗犷豪迈，唯独在老夫人的事情上，从不含糊。

萧家门庭显赫，萧老爷子又是朝中重臣，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萧家的动静，等着看萧迎廷娶了个粗鄙女土匪的笑话。可他却从未想过让老夫人为了他而改变自己的性情。

他亲自为老夫人打造了一根趁手的软鞭，在府中为她建了一个宽敞的练武场，从不将她拘于后宅之中。反而，在不必领兵出征的时候，他会年年带着老夫人外出游玩，陪伴她在江湖上厮混数月，所以哪怕两人成婚之后，萧老夫人依旧如同在黑云寨时那般肆意洒脱。

陈妈妈还记得，以前的老夫人并不像现在这般沉静。她性子张扬，喜欢大笑，一手软鞭使得出神入化，最喜欢做的就是带着府里的几个哥儿比武赛马。

老爷子总是笑呵呵地纵容着她，而已经成年的萧缙和萧意兄弟俩，更是对她百般呵护。那时的老太太，过得真是恣意极了。

直到那一年，北狄进犯，老爷子战死雁山关，老夫人骤然失去了挚爱，性情才变得安静了下来。

萧老爷子死后，那些豺狼虎豹便纷纷露出了獠牙，觊觎萧家的人更是从未断绝。

她独自一人，扛起了风雨飘摇的萧家，收起了手中的软鞭，开始学着与人交际往来，逐渐活成了京城那些高门大户之中妇人该有的模样。

从锦堂院出来时，苏锦汐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

她其实挺羡慕萧老夫人的，曾被一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也曾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哪怕老爷子已经离世多年，她也依旧有可以怀念的人和事。

“六弟还记得祖父吗？”苏锦汐好奇地问道。

谢展宸摇了摇头：“祖父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不过，倒是经常听大哥提起。”

萧老爷子去世的时候，萧云熙已经记事了。他也是府里除了萧缙他们之外，唯一见过老夫人当年肆意飞扬模样的人。

“这锦堂院后面有一间小书房，是以前祖父用的。里面放着许多祖父留下来的东西。我小时候和四哥偷偷溜进去过一次。”谢展宸回忆道。

老夫人唯一一次狠狠地揍了他们，就是那次他和四哥不小心打碎了老爷子留下的一方砚台，惹得老太太伤心落泪。

后来，萧缙和萧意，还有已经长大成少年的萧云熙知道后，轮流揍了他们俩一顿，直打得他们屁股开了花。

苏锦汐听了，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大哥还揍过你？”

“很少。”谢展宸想起往事，脸上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大哥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寻常不轻易揍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罚我们抄书，要么就顶着水缸在院子里蹲着马步背兵书。”

“四哥最是顽皮，带着我闯祸之后，每次被罚都耍赖。三哥就偷偷帮我们打掩护，二哥嘴巴虽然毒，说着不管我们，可却也总是在暗中护着我们。大哥看着严厉，却几乎每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糊弄过去。”

“有时候我们闯了祸，萧缙和萧意要揍我们的时候，也是大哥拦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