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魂归来兮

“看来，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我萧家，待我不薄啊……”

苏锦汐听着床榻之上，那人低沉呢喃，眼帘微抬，似笑非笑。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

是啊，何止是不薄？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让她死而复生，重回这似曾相识的起点。让她有机会弥补前世的亏欠，保全萧家满门忠烈。

……

萧家，披麻戴孝，门庭若市。

并非喜事临门，而是丧钟长鸣。

萧家出殡之日，天色尚未破晓，厚重的大门便已洞开，凄冷的寒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纸幡，于门前猎猎作响。

哀乐声声，唢呐呜咽，如泣如诉的悲鸣声响彻云霄，似要将这无尽的哀思传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

恭亲王亲临送葬，神色肃穆，足见皇恩浩荡。萧家老小皆身着重孝，神情悲戚地紧随其后。唯有身染重疾，卧床不起的魏婉芸未能前来，其余之人皆是眼眶通红，低声啜泣，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谢展宸身形单薄，双手紧捧灵位，被春回小心翼翼地推着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后，赫然是并排摆放着的五具棺椁，场面之凄凉，令人不忍卒睹。整条长街鸦雀无声，静谧得仿佛一座死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棺木所过之处，道路两旁早已搭起了路祭灵棚，无数身着素服的百姓自发跪倒在地，悲恸的哭声此起彼伏。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送将军！！”

紧接着，如同被点燃的引线一般，压抑已久的悲鸣声瞬间爆发，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响彻整个京城：“送萧将军！！”

哭声如潮，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这天地都淹没。萧家众人看着那黑压压跪倒在地的人群，听着那饱含深情的送葬之声，所有女眷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悲痛，纷纷捂着嘴，嚎啕大哭。

萧老夫人身形摇摇欲坠，苏锦汐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搀扶住她的胳膊，语气担忧：“祖母，您没事吧？”

萧老夫人紧咬牙关，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她望着道路两旁悲恸欲绝的百姓，眼眶通红，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着。而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谢展宸，紧抿着薄唇，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寒气逼人。即便他此刻无法站立，却依然显得凌厉森然，不可侵犯。

人群后方，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身着一袭素色长袍，面容肃穆，朝着棺木的方向缓缓说道：

“看到了吗？这就是萧家的牺牲，萧家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功绩！或许，陛下会忘记，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会忘记，那些权臣贵戚会想方设法地抹杀、诬陷。但是，这天下的百姓，他们永远不会忘记！”

百姓们记得是谁用血肉之躯，护卫着大晋的安宁；记得是谁舍生取义，用生命保全了他们的家园。

建安侯紧紧攥着拳头，目光通红，声音哽咽：“这贼老天，当真是不公！为何作恶之人能够逍遥法外，活得如此舒坦？而萧家，却要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

“萧家不会凄凉的。”

老者语气坚定，目光深邃。

有那锋芒渐露的谢展宸在，萧家的门楣就不会倒塌。更何况，还有那个聪慧过人的小姑娘……

薄膺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落在站在萧老夫人身后，身姿挺拔的苏锦汐身上。他看着她头上梳着端庄的妇人发髻，虽身着丧服，却依然佩戴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白玉发饰，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没有丝毫的怯懦之色。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暗中调查到的那些关于苏锦汐的消息，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想起自己那位神神叨叨的老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或许，真的要应验了。他，或许真的找到了能够继承自己衣钵的传人。

虽是女子之身，却拥有着不输于男儿的魄力与胆识。

萧家的棺木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自觉地避让开来，以示尊敬。不仅是京中的百姓自发前来相送，就连朝中的官员，以及京中的武将，也有不少人前来吊唁。

皇宫之中，庆帝早已命人筹备了一场极为隆重的葬礼，他亲自撰写的祭文，更是字字泣血，感人肺腑。

当萧缙等人的棺木被缓缓放入墓穴之时，萧家众人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悲痛，彻底崩溃。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哭得几乎昏厥过去，霍瑾更是抱着棺木不肯撒手，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前来送葬的人，看到这凄惨的景象，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一时间，哭声响彻天地，令人肝肠寸断。

恭王走到萧老夫人身旁，轻声提醒道：“老夫人，时辰已到。”

萧老夫人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吩咐下人，上前将哭得几近崩溃的萧大夫人等人搀扶开来。随后，恭王便在一片哀嚎声中，命人将几位逝者的棺木缓缓葬入地底。

随着尘土一点点地掩盖住棺木，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这满门英烈的陨落，默默地流泪。

送葬队伍缓缓返回京城。恭王和太史令离开后，萧家的女眷便接连病倒，就连之前一直苦苦支撑的萧老夫人，也在半夜时分突然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陈妈妈神色慌张地跑到苏锦汐的房门外，急切地敲响了房门。苏锦汐此时尚未入睡，正和衣躺在床上，听到敲门声，连忙起身，披上外衣，便急匆匆地朝着锦堂院的方向赶去。等她赶到锦堂院时，却看到谢展宸早已守候在萧老夫人的床前，神情焦急。

“展宸，祖母的情况怎么样了？！”苏锦汐语气急促地问道。

谢展宸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回答道：“席君宁正在替祖母施针。”随即，他又转过头，带着责备的语气对陈妈妈说道：“阿嬷，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让你不要去叫嫂嫂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府里的大大小小事务，几乎都是由苏锦汐一手操持，她也已经累得够呛了。

陈妈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自从苏锦汐接管了萧家的事务之后，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几乎都是由她做主。老夫人突然高烧昏迷，她下意识地就想去找苏锦汐，完全忘记了谢展宸之前的吩咐。

苏锦汐替陈妈妈解释道：“展宸，这件事是我让陈妈妈做的。这段时间，祖母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我早就担心她会支撑不住，所以特地交代陈妈妈，让她随时留意着祖母的情况，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来告诉我。”

萧家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人，要说打击最大的，并非是萧大夫人她们，而是萧老夫人。儿子、孙儿，几乎全部都战死沙场，要说她内心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却必须要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坐镇萧家，丝毫都不敢倒下。

她不敢哭，不敢像萧大夫人她们一样放声痛哭，更不能乱了阵脚。可是，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悲伤和恐惧积聚在心头，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影响？

苏锦汐早就担心，萧缙等人下葬之后，老夫人会支撑不住，所以特地让席君宁留在了萧家，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半夜时分，老夫人竟然真的发起了高烧。

她朝着屏风内看了一眼，虽有焦急，却也只能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才传来一阵动静。苏锦汐连忙推着谢展宸走了进去，只见萧老夫人正脸色发红地躺在床上，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都处于昏睡状态。

苏锦汐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老夫人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温度高得吓人，“怎么还这么烫？”

“你以为她是神仙吗？高烧哪有那么容易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