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尸骨寒

天地间骤然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只剩下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众人惊愕地转头，目光聚焦在那几具坠落在泥泞中的尸体上。

肢体残缺，断手、折腿，惨不忍睹。

尸体摔落在地，翻滚着，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残肢断臂在泥水中四散，那触目惊心的景象让原本杀红了眼的戍营士兵也不禁后退几步。萧缙浑身布满伤痕，血肉模糊的脖颈，头颅几乎要掉落下来，睁大的双眼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缙哥！！”

萧大夫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她猛地扑上前去，紧紧抱住萧缙血肉模糊的尸体，嚎啕大哭。悲痛欲绝的哭声在雨中回荡，令人心碎。

魏婉芸看着掉落在地上、手脚分离的萧云泉的尸体，向来温柔似水的人此刻也双眼通红。她不顾一切地冲向离棺椁最近的戍营士兵，嘶声力竭地喊道：

“你们竟敢毁我夫君的尸骨，你们竟然砸了他们的棺椁！”

“陛下就这么见不得我萧家好吗？萧家还没定罪，他却连死后的一点体面都不肯给我夫君留，你们让我夫君死了都不得安宁，我和你们拼了！！”

她疯狂地抓挠着，戍营士兵惊慌失措地躲避。

“不是我，我没有砸棺材……”

死者为大，即使奉命抓人，他也不敢亵渎萧缙他们的棺材。

他手忙脚乱地推开魏婉芸。

魏婉芸无力地跌坐在雨幕之中，紧紧抓着萧云泉的断肢，哭得声嘶力竭。霍瑾和大夫人、二夫人也抱着尸骨，悲痛欲绝地放声大哭。

倾盆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大地，周围那些受萧家庇护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无不义愤填膺，双眼通红。

那些百姓原本惧怕鲜血，可此时此刻，他们却纷纷红着眼睛怒骂：

“你们还是不是人？！萧家镇守大晋边关，驱逐外敌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萧将军怎么可能会叛国？！”

“他们要是真通敌叛国，早就享尽荣华富贵了，怎么会落得连尸身都保不住的下场！”

“萧将军是冤枉的！萧家绝不会通敌！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受着萧家的庇护，却恩将仇报，欺辱他们的遗孀，你们还是人吗……”

“动人棺椁，天打雷劈！你们就不怕遭报应！！”

长街之上，百姓们将戍营士兵团团围住，怒声斥骂。戍营士兵被骂得节节后退，阵脚大乱。谢展宸失血过多，仰面倒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戾气，像一匹嗜血残忍的饿狼，恨不得将眼前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他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只手迅速拉住。

“昏过去！”

苏锦汐在他耳边极低地说了一句，然后用力掐着他的掌心。

谢展宸与她对视了片刻，仿佛又看到了那天在马车上，她说“信我”的情景。他猛地闭上眼睛，重重地朝着地上倒去。

“六弟！！”

苏锦汐紧紧抱住浑身浴血的谢展宸，哭喊道：

“陛下是想逼死我们吗？！他是想将萧家所有人都置于死地吗？！”

“临川战败，我的公公、我的夫君、我的几个弟弟全都葬身沙场，到死都守着大晋边关半步未退。我萧家上上下下，何曾有半点对不起君上？！可他今日却要用这种手段来欺辱我萧家之人！！”

“他若真想让萧家抄家灭族，大可一道圣旨赐下就是，何必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欺辱我萧家？！让我的亲人死后都不得安宁！”

萧老夫人也是眼中泣血，悲愤地说道：“我的儿子为大晋而死，我的孙子全都战死在临川战场。仅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想将他们陷于不义，连死了都不让他们安生！”

她颤巍巍地走上前，背起萧缙的尸体，那血肉模糊的头颅无力地垂在她的肩头。

萧老夫人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公理！这世间不辨黑白！我绝不相信我的儿子他们会谋逆叛国！”

“你们随我去宫门！我豁出这条老命，也要问问陛下，是不是我萧家当真让他如此容不下，竟是让人砸了我儿的棺椁尸身，恨不得让他们九泉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陈妈妈背着萧云熙的尸体，邓管家他们各自扛着一具，苏锦汐则背着谢展宸起身。一行人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萧家，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所有人都惊呆了，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萧大夫人她们互相搀扶着，霍瑾和魏婉芸抱着一截残肢，每个人都伤痕累累，鲜血顺着雨水流淌了一路，触目惊心。

罗瑜被砸晕在棺木之上，手脚被废，已经没有人再去关心他是谁了。戍营士兵群龙无首，乱作一团，看着萧家一群老弱病残背着尸体朝着宫门而去，

无人敢拦，也无人敢上前。

只因为周围的百姓都挡在萧家左右，怒视着他们，大有他们若敢上前，便与他们拼命的架势。

苏锦汐身上有伤，却一步一个脚印地背着谢展宸向前走着。

谢展宸的鲜血顺着她的腿腕流淌，浸湿了她的衣衫。他伏在苏锦汐的肩头，能感觉到她瘦弱至极，每走一步都像是会被那倾盆大雨压垮。

可她却依旧坚定无比，紧紧握着他的手，从未松开。

他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想起杨宏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少夫人说她会带你回家。”

谢展宸又怎么会不明白今天这一幕是怎么回事？他手心发紧，眼睫轻轻颤动着，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

苏锦汐……

苏锦汐……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砸得肌肤生疼。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看到他眼角那一闪而逝的水光。

他微微睁开眼睛，凝视着女孩瓷白色的脸庞，看着垂落的乱发与她交织在一起，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像是冬日里一缕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寒潭深渊。